终于,严铄舀起一只大虾。
红润的大虾是连壳煮的,壳上裹着晶莹的米糊。严铄直接将它拿起。
如今的他好像没什么心里负担就可以直接上手,而不再拘泥于端正的进食姿态。
严铄慢慢剥起了虾。
虾虽是连壳煮的,但是去了头、开了背、取了虾线。顺着爆开花的背壳就可以轻易剥开,完整褪去这套粉透的纱衣。
粉白相间饱满的虾仁立时显现真容。
连壳生煮能最大限度保证虾的鲜味,以及弹牙的质感。
所以此时,这只虾简直要在严铄口中活过来似的蹦跳。
它将大海的鲜味完美融入了这碗温暖的粥中。
父母皆是闽地生人,常常与严铄讲那里的渔船和大海,果树和茶山。
可严铄自出生起就在这汴京。他年岁小时,父母不欲以长途奔波折腾他,加之父亲公务繁忙,便总想着再过一年、再过一年再回乡探亲。
后来严铄年岁渐长,父亲却已经……
从此严铄就成了这被困在京师的京巡检使。
莫说是闽地,他就连临近的府道都没去过。
而这种困境不仅仅是身体上的。
父母尚有故乡的山水可供追忆,也有被那片山水塑造的习惯和偏好。
可严铄从小见的,就是整齐一致的京城街道,从小吃的,则是五湖四海的各色菜肴。
他的心魂走不远,总是悬在这京城上空,在离自己肉身不远的地方,平静地注视着身边的一切。
没有偏爱,没有渴望,没有真正去喜欢某样事物的热情。
但是今日,吃着这碗海鲜粥,严铄忽然发现,自己确实是喜欢海鲜的。
“多谢,让你费心了。”
虞凝霜惊讶于严铄的坦诚,骤然抬头。
“好说好说。”
她不抢功,只道,“主意是我的,又提点了几句烹饪之法而已。熬粥的却是白婶子。”
严铄点点头,“很好吃。”
“真的?”虞凝霜乍然笑开,“比你在赐宴上吃的还好吃吗?”
看着这双因为好奇心和胜负欲而闪闪发亮的眼睛,严铄不禁回,“比我在赐宴上吃的还好吃。”
无论是轻缓的声音,还是这一字不差耐心回答的方式,都透露出一点哄人的意思,莫名的缱绻。
但虞凝霜没在意,反而来了兴趣,直问严铄在那赐宴上吃了什么。
严铄:“菜肴是次要的,主要是赐酒。共赐七盏酒。”
每盏之间还要有祝词和雅乐,凡事都要遵循礼法。
主殿里是每盏酒配两品菜肴,共计十四品。
由此可见这中秋赐宴,确实规模不大,一般来讲稍隆重些的宴会都要赐酒七盏以上的。
不管怎么说,严铄这样在廊下的低阶官员向来待遇堪忧。他们总共所得只有五品菜肴,而且送上来时因为耗时太长,几乎全凉了。
“有一品是鳜鱼假蛤蜊。”
“这菜凉了不就腥了吗?”
“是有一些腥。”
“肉菜有什么啊?”
“花炊鹌子和鸳鸯炸肚。”
“再就没啦?”
“嗯,再就是一道三脆羹和一道血粉羹。”
一顿问答下来,本来对皇家赐宴还抱有美好幻想的虞凝霜彻底失望。
太抠门了。
既然宴请,那就让人吃饱吃好啊。
虽然严铄说的这几品菜肴用料比较考究,做法比较花哨——比如用了时人推崇的鹌子;而那“鳜鱼假蛤蜊”则是指将鳜鱼切块爆炒,以此模仿更稀罕的蛤蜊,是一道经典假菜……
可说到底,都有假把式之嫌。
菜品之间的搭配也不和谐,真的就像是从完整的宴席上断章取义截的一段。
不是虞凝霜吹牛,而是这宴席真的还没有她给虞许两家张罗的家宴实在。
可见虞凝霜是虞凝霜,而官家是官家。
后者永远不会是一个好客的主人,他只是一位威严的帝王。
那也不算一场真的宴席,而是精心设计的一场展示、一场规训。
虞凝霜啧啧摇头,看着埋头喝粥的严铄,心说都不容易啊。
居然有些后悔只给他留一碗粥了。
但虞凝霜也没办法,谁让这粥一开锅,由于实在太香,马上就被她和谷晓星几乎全吃了呢?
她们还是就着咸鸭蛋吃的,简直双倍快乐。
流油的咸鸭蛋黄扔到粥里,被滚烫的粥溶了边缘,可以轻易抿碎。那沙沙的质感就像是在给嘴唇做磨砂按摩,然后乘着绵软的粥一起被送下。
吃完了蛋黄,再把咸蛋白用筷子搅碎撒到粥上,鲜美的粥中便有了无数可借咸味的小嫩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