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提到了燠肉,虞凝霜难免想起了田六姐家。
最近这阵实在太忙,等后日见过宁国夫人,无论结果如何,虞凝霜都决定顺路去田家杂煎看看。
之前见田六姐时,对方那不寻常的举止始终让虞凝霜始终挂心。
很多时候,虞凝霜从冷饮铺回来后,会回屋小憩一番。
现下汤锅和油锅都由仆妇们看着,按说她大可好好休息,然一想起田六姐,她就坐卧难安的,辗转反复了一个多时辰,干脆又起身往后厨去了,想着不如先好好吃一顿纾解压力。
于是严铄回府的时候,就见到虞凝霜和严澄在垂花厅,一人啃着一只鸭腿。
这小巧的垂花厅,是严府景致最好的一隅。苍绿的葡萄藤织出一片浓荫,木芙蓉开到烂漫,一簇簇如同渺然的粉霞紫雾,而在这样的清雅风物丛中,叔嫂俩却赤手上桌,吃得满嘴油光,见到他也没停下。
这明显也不是在正经用夕食,盖因二人面前都只有那鸭腿。
可见严澄现在不仅不遵从用餐的礼仪,连时间也被虞凝霜带偏了——看到好吃的,即刻就吃。
换作往常,亲见这无规无矩、流里流气的场景,严铄是一定会呵责几句。
然而现在,想到自己已然下定的决心,又看到二人皆一边吃,一边防备地看着他,严澄甚至如落单的小兽,不自觉往虞凝霜处靠了靠……
严铄不禁心中喟叹,缓步坐到弟弟身边。
亲见幼弟脸上的满足和油花,严铄忽然明白了虞凝霜之前的话。
何必管什么礼仪规矩?
严澄既然爱吃,什么时候想吃都行。这孩子已然遭了大罪,事事不得自在,难道这么几口饮食,他作为兄长也要管束?
严铄心中百转千结,最后只问了一句。
“好吃吗?”
严澄仰头看他,半晌,冲他点点头。
“那就好。”
严铄几不可查地笑了一下,伸手去摸弟弟的头。
严澄下意识想躲。
然而,大概是被严铄难得柔和的神情诓住,又或许是另一边就是正因啃鸭腿而岿然不动的虞凝霜……
总之他躲得幅度很小,到底任那只肌结修长的手,摸上他发角缠的彩缯。
一瞬间,仿佛绕藤而来的风都暂时停悬,代替严澄将柔软的彩缯抚上兄长的手,默然守护着这温馨的一幕。
虞凝霜不动声色,只余光瞥了一眼,微微翘起唇角,继续认真啃鸭腿。
倒是严澄低头看着手中鸭腿良久,而后下了天大决心似的,将其一折为二。
那本是一整只完整的鸭腿,有圆鼓的棒骨,以及上面连着的一大扇肥美腿根,刚好能从中间关节掰开。
严澄将其分开,把自己还没咬到的鸭棒骨朝严铄递了过来。
这鸭腿形状完美,肉质饱满厚实,如同一个雄赳赳的小棒槌。
表层是金中带焦的漂亮颜色,软糯的鸭皮光滑如将褪未褪的丝衣,而米白色的鲜美肉质若隐若现,像是琵琶半遮的美人。
美则美矣,但是这个鸭腿在滴油,难免就有些像是美人……在流哈喇子。
严铄一滞,下意识捻了捻指尖,仿佛已经沾到那些油腻腻的鸭油。
往常,他是不可能接受这样用餐的。而且不论怎么看,这鸭腿与他口味相较,都过于油腻了些。
但是今日……
傍晚的熏风也好,淡渺的香气也好,不远处李嬷嬷的笑脸也好,就连后厨升起的炊烟也好,一切都这么刚刚好,都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并且交融。
严铄便接过鸭腿,自然而然地吃了起来。
一口咬下去,他便知这和他以往吃过的鸭子都完全不同。
漫长而温和的熬制,已经使得鸭肉的组织非常松散地分成一丝一丝,但是却丝毫不干柴。因为每一缕肉丝都在油脂中被充分浸润和加热,只等着被人咬下去,然后迅速释放出浓郁的鲜香,让味蕾瞬间沉醉。
鸭腿在温油中慢熬之后,其实应该将其直接留在油中,等鸭肉重新凝结,如同铠甲一样把鸭腿完整封入其中。
这才是菜名中那个精准的“封”字的含义,所有的香味和汁水都被牢牢“封”住。
这样的鸭腿实际上是处在密封状态的,不仅可保持数日不坏,味道还会如陈酒一样,愈发香醇柔和。
等需要吃时,再拿出来用热油一煎即可。
但是虞凝霜实在太馋了,直接将这藏酿的过程省略。
鸭腿刚从温热的砂锅中被取出,就又被投入烧得滚烫的铁锅,无缝衔接。
因为鸭腿表面丰富的油脂,那时铁锅里都不用放油了,只听“刺啦”一声,鸭皮马上被烙出诱人的焦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