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消她多费口舌,众人都能明白她心中的顾虑。
陆小煦当下依靠收取善念修炼,好不容易脱离过往阴森森的处境,已然心性大变,真真是走在向往光明的康庄大道上。
一旦她重新吸取恶念,不仅有碍修行,日后也大有可能重蹈覆辙,后果不堪设想。
“我可以控制住自己的……”小煦挣扎地嘟囔了一句,话头在瞥见陆时微那愈发沉郁的脸色时戛然而止。
纪轻舟满是“早就料到”的老神在在,安抚道:“别紧张,我会在旁为你们吹奏安魂曲,确保你的怨气不会四溢,而小煦吸取的也会是承受范围之内的。”
自打这提议一出场,她皱着的眉就没松开过。反复思量,只叹脑袋空空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一时有些扭捏起来。
“你的顾虑我们明白,但是无妨,只要别除了情丝,便把对我们的感情也忘了啊。”
纪轻舟难得地打趣,一张正气凛然的脸开起玩笑来,竟格外生动。
山鬼和魅随着他的话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不言而明。
“如此很是稳妥,别犹豫了。”小明突地蹦出来,齐心协力劝说。
她肃容长长一拜,真挚道:“本来是想自己解决陈年旧事,确实高估了。眼下要劳烦你们为我做这么多事,此等大恩,岂敢忘怀?定当铭记于心。”
她平时动听的话张口就来,此时所说算得上十足诚心了。
“大恩?果然落难的小鸟最亲人,还会说这般好听的话呢。”江予淮就一如既往地损她两句,神情淡淡的,并不见半点笑意。
纪轻舟敛起笑,郑重其事地回答:“时微,助你是我们愿意做的事情,无需有负担。”
小煦知道自己嘴笨,只顾连连点头。
各方达成一致,纷纷就地打坐。
江予淮捻起右手施法,探向陆时微的神识。
在感知到外界力量介入时,她不能自已地猛烈挣扎起来,宛如砧板上的鱼一般活蹦乱跳。
紧蹙眉头的江予淮正犹疑是否要一掌把她拍晕过去,很快她死死地咬住嘴唇,十指攥成拳,用尽力气克制住排斥之举。
她唇间闷闷地漏出一句:“我会忍住,醒着更好。”
重重迷雾自他们脚底盘旋腾起,将其余视线都隔绝在外。
见她反抗力度渐小,江予淮顺势往深处探知,汹涌的爱意喷薄而出,满满是少年时的深情。
内里情丝缠绕,他四下寻觅,极是专注,甚至有与少女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共鸣的错觉。
一根颤动着的黑红色长丝突兀地攫取了他的视线,无需多思,他几乎是立刻就认定了是要找的情丝。
因爱而色丹,因恨而色墨。
眼前的情丝墨色占据九成,大有吞噬朱红的趋势。
微不可闻的,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分神瞟了眼陆时微的神色,见她呼吸平缓,果决地攥住这根情丝催动灵力。
触摸到后,不过须臾,压抑许久的数年情感如同找到宣泄口一般,向江予淮的神思奔腾涌去。
他不愿过多探知两人的往事,却又不得不仔细查看。
少女自幼有爱美之心,沈临熙顶着一张白净的小脸,在一众弟子中堪称超群。
因而从最初她的目光就常常在沈临熙身上停留,练剑、打坐、看书,种种生活光景,都有他日益成长的身影出现。
青梅竹马,他从小豆芽菜长成林间小白杨。
浮光掠影间,是两小无猜,是生死与共。
凤鸣派举办宗门大典时,山中妖物暴起。参加试炼的弟子多有死伤,其中有几只许是识别出她是妖,专盯着她撕咬进攻。
正当她狼狈不堪,濒临绝境时,沈临熙长身玉立,舍身挡在前方,以一柄长剑殊死搏斗。屡次差点被妖物拖走吞吃,两人才勉强撑到长老来相救。
自此,两情相悦,水到渠成。
那是谢袅的十二岁。
江予淮观摩了半晌,只觉甚是怪异的是,他们相识于微末,感情甚笃。
而温渺偶尔出现,看着是个挺正常的少女,是从哪个节点开始,心性大变?
他下意识想再触及更深一层时,探出的神思似是陷入了流沙中一般,细细密密的神识释放,再无音信返还。
盘坐着的陆时微面容沉静,好似沉睡在一场美梦中,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笑意。
何故欢愉?
是梦到了少年时的沈临熙吗?江予淮不自禁地好奇起来,很快又止住这个念头。
联想起她往日偶尔的不对劲,他直觉她的神识深处有潜藏的记忆,但是无法辨识和寻觅。
他不再刨根问底,以时间为轴,选定截点,一手扶住陆时微的后脑勺,金光层层覆在另一手上,呈剪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