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望闻问切的医者本能,一眼看出她脉络里横流的两种灵力,估计是恨不得立刻问诊。
“纪轻舟,你是道士,本就该诛鬼,我帮着将你们道观该做的事做了,你不感激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来说教?”陆时微尚且站得不稳,却面带骄矜,唇角抿得紧紧的,问得凉薄。
“你讲不讲道理?我还感激你,我不是刚救了你吗?”纪轻舟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手里也不闲着,在死尸般的江予淮身上摸来摸去,不可置信地问:“发生了什么?他的灵力怎会衰弱至此!”
她气定神闲地答道:“他只剩下维系人皮鲜活的丁点灵力了,不能为祸人世。至于这一剑,了却恩怨。他若是死了,便算是超度了他。”
“最初我要强行超度他,是你说服了我。日前我们不是也说好了,要解了执念再行超度吗?你们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小道士听得大惊失色,痛心疾首地反驳,纤长的手指反复在江予淮冰冰凉凉的身体上探知。
“你没看见他是心甘情愿赴死的吗?他自己要跳下去,我有什么办法,拦不住一个求死的鬼呀。咦,怎么我的功德还不见涨?”
陆时微说得轻巧,如顽石般僵直地立在远处,正专注地把玩着指甲,摆出半点不受触动的姿态。
没成想街上有眼尖的人留意到了他们这边疾言厉色的响动,又有血腥气蔓延得飞快,惊呼道:“这个气味,好像是杀人了!”
她拄着下巴,白玉无瑕的俏丽小脸上尚且残余着飞溅的血迹,闻言探头笑说:“不是人哦,是捅了你们的山神大人!”
此话一出,骚动暴起,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容,有百姓认出了她,吓得后退几步,恐惧地窃窃私语:“这不是时微姑娘吗?怎地成了这幅样子?这是杀夫?”
“她恐怕是疯了,还在笑,天啊……”
混杂的声音里,有一个苍老的嗓音亲切无比:“时微,你出什么事了吗?”
是苏婆婆在忧虑又关切地望着她,手里还牵着一脸好奇的子衿。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更无颜面对问询。
陆小煦飞得慢,好不容易费劲追寻过来,被慌慌张张的陆时微在半道截住,简短地问:“小煦,跟我走吗?”
不远处群情激奋,团团绕在角落周围,忧心如焚地守着他们眼里的山神,偶有几个眼神不住向行凶者逃亡的方向飘去。
“啊?”小煦近些日子行善良多,俨然长成了朝气蓬勃的少女姿态,莫名其妙地被问得不知所措。
这问话,颇有些像父母大打出手闹着要和离时,问孩子准备跟谁,而且眼下看着是严重上许多,父亲那一方都快不久于人世了。
可偏偏她平日里是个留守儿童居多,跟着的多半是便宜道士叔叔。
她稍稍凑近山鬼所处的位置几步,还有着些距离,就被铺天盖地的怨念和死气浸淫得不敢靠近,暗叫一声:“天哪,这鬼怕不是要化为厉鬼了!”
说穿了第一个不计前嫌帮她,将她从黑压压的怨气地狱里拖出来、不再做一只怨灵,能够拥有向往光明的名字的人,是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的陆时微。
尽管彼时的她不过是一只为人傀儡的小雉鸡。
于是自诩该重情重义的陆小煦行动先于意志,豪情万丈地牵住她的手,潇潇洒洒地一同离开。
丝毫不顾及给本该和此事毫无关系的纪轻舟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烂摊子。
无妨,是他的修行。
小煦满心以为这是一场有计划的奔逃,没想到她只是一路东倒西歪地跑出了雍州城,飞到城外小树林时,就彻底身子一歪噗通一声掉在了地上。
看上去也和死了没什么差别。
她终于明白陆时微要拉她一起跑的原因是什么了,不是觉得她要紧,估摸着是知道自己到了极限,得找个托底的倒霉蛋。
知恩图报的小煦尽心尽力照料了她三日,在她悠悠醒转后不久,吞吞吐吐地问:“时微姐姐,你们到底怎么了?你现在这个灵力看起来很不正常啊,好多的死气!你没有走火入魔吧。”
她费劲力气瞪了作惊恐状的陆小煦一眼,就被问得又晕了过去。
如此反复几回,等她安稳好转起来已经过了大半个月,灵力的阻塞也一点点解开,运转流畅起来。
幸好陆小煦从前在山巅为奴为仆时尽心竭力,照顾她这个病号倒也是得心应手,很是细致妥帖。
“你不说就不说吧,那我们之后做什么呀?你看看,好像没多少钱了诶!你穷穷的。”陆小煦给她端了碗白粥,回到了现实温饱问题。
尽管她心里还是思绪纷飞,但赚钱这事迫在眉睫,又是她得心应手的活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