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宽慰人心,但她的泪水竟决堤。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何哭泣。
“不要哭,时微。”江予淮用僵硬的躯体尝试着伸手圈住她,轻缓地拍着她的脊背,酸酸地说:“你这样哭,我很难过。”
越过数百年的光阴,她终于抱住了当年杀人后惶惶不可终日的山鬼。她在幻境里无能为力,但至少在当下,她还能予他温暖。
山鬼摸了摸自己渐无知觉的指尖,轻声道:“我拿不稳笔了,你替我画完,可好?”
不等她答应,他从她手心里扣出情急之下被捏得皱巴巴的纸团,燃起烛火细看,那纸张上面画的江予淮已有九成像。
她还小心地给画像上了色彩,画中人的眉目都生动起来。
江予淮真心实意地微笑起来,赞许道:“你画得很好。”
画皮是一门古老法术,陆时微虽不太懂,但对于修炼之人而言,只消在画笔中注入足够多的灵力力,随后再落画笔,一切便可落地生根,迎刃而解。
数月亲近,她早已记住江予淮的皮相,眉目多情,偏生瞳仁极黑,冷淡得令人捉摸不透。
她盯着他完成大半的人皮看了许久,指尖也不禁在薄薄的唇上驻留,犹豫片刻,她终是忍不住问了句:“我想把你的唇角画得上翘些,就一点,好不好?”
想到他极爱惜自己的容颜,她又觉得这话不妥当,紧接着说:“天生笑颜,应当也是很好看的,但你如果不喜欢的话……”
“不会,你画吧。”话音未落就被打断,江予淮的声音平静无波,几乎让人以为这不是在画他珍爱的脸。
来自陆时微笔下的第一滴墨水饱满地落下,这一张脸上,终于带了丝丝缕缕的笑意。
整个模样有了雏形,还缺点睛之笔。她已经打过无数遍的草稿,却始终迟迟不敢落笔添上眼睛。
他的眼睛生得好看,无甚表情时清清冷冷,只需带上一点清浅的笑意,便是温润如玉的。
过往有好多次,她直直对上他的眼时,都有惊心动魄的触动,要画这样好看的一双眼,她还是怯了。
在纸张上练习的多次,她耐心极好地刻画这张脸,其余五官每次都能画得无甚差别,唯有眼睛的灵气最难描摹,次次画完都觉得不甚满意。
见她泄气,江予淮自己倒是没那么在意了,反倒是宽慰她:“你画功练得很好,有你替我画完皮,想必会是一张俊俏的脸,我很放心。”
踌躇片刻,陆时微苦恼地搁下笔,重重叹气,思虑飘回初见时的惊鸿一瞥,那张少年人的面孔是那样精雕细琢,清冽如画。
还是原来的好看啊。
“不敢画吗?无需有什么顾忌,这张脸照了那么多年镜子了,有些新意也好。”
他的嗓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打趣着说:“时微,我可是把自己完完整整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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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过往皆空
“别紧张,画吧。”
江予淮悄无声息地站在陆时微的身后,寒凉的手掌握住她的手,但并没有真的动手,只是默然地鼓舞着她。
循着记忆里他最好看的样子,只一双眼便足风流,她凝神细思少顷,为这张人皮添上了一双眼睛。
与先前的皮囊相较,飞扬的眼角改为微微下垂了些,真真成了天生一张笑相。
“成了,攒得五十点功德。可以啊时微,歪打正着了结了他一个大心结,啧啧,这鬼是真臭美啊。”小明惊喜的嗓音响起,夸夸其谈起来。
然而她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得意自夸,只是久久地注视着他新得的样子。
幸好,差别不太大,仍是一张俊秀的脸。
新的人皮要同他的躯体完全融合,尚需要时日来恢复,趁这几天,陆时微则忙于试炼借骨招魂的偏门术法。
自从那夜从佛寺中意外顺利地带回了祝向榆的尸骨,她施法将山顶的浩淼湖水凝结成寒冰,把一整口棺材暂时封存其中。
在打算从棺材里取出段骨节前,陆时微心里其实并无什么多余的想法,也没多做心理准备。
但当她摩拳擦掌,真的打开棺材后,只见里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衣物,几近腐烂,而下方的白骨残破不堪,是不完整的躯体。
那样一个烈火般骄傲的少女,绝不该是如此惨淡的结局,如今直白地呈现在她的面前,她险些干呕出来。
倒不是因为害怕,多半是因她也曾寄居于这具年轻的身体里,强烈的冲击下几乎产生了自己的身躯被割裂开来的幻觉。
强行压下翻涌的不适感,她慢慢地俯下身,捏起一枚小小的指骨,絮絮道:“向榆大小姐呀,你还会回来吗?如果能听到的话,来见见他吧,你们还缺了一个好好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