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找虱子吗?”
“或许是吧。”
现在如仙人一般的修士,曾经也长虱子。拏离停了停,又握着他的发梢。
“你说得在理,也许是找虱子……娘亲怜惜我,这样也不肯剃掉我的头发……”
……却转头把他卖做了肉人。
他不欲再说,转而道:
“那日我问你的道心,并非敲打;其实你的行事,我都看在眼里。你心思灵活,可我又哪是懵懂之人。”
“……阿贞没有蒙骗师兄的意思。”
“我明白。”
拏离轻声道:
“很早以前,你就问过我修魔之事,我那时如何回答,现今也还是如何想。
若说有违天道,难道不是这混沌天地,本就把人分出了区别。一些人被造成资质好的,一些人被造成资质差些;一些人生来富裕,一些人生来贫苦;一些人生来强健,一些人生来孱弱……
再去用一个道义,去要求所有人,岂非是非不分……我道心甚笃,却不是为了规训世人。”
他抚弄蔺含章头发的动作停了,手掌被一只更为宽大的手握住。
拏离低头看了一眼他们交握的手,语气又复平静:
“我早就说过,我对这些事,并没有你想象中看重。多年来,我也见证了你的作为。你心中有所坚持,那便是你的道。
至于旁的,我虽希望你不要再做牺牲他人性命的事,但……”
他也回握住蔺含章的手:
“……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蔺含章尚沉浸在震撼中,拏离却一把扶着他的肩膀,将人拽了起来,与他颜面相对,呼吸相闻。
就在他那些思维秘术,正疯狂编制出一大堆不切实际的幻想时,拏离朱唇微启:
“……锅里是不是炖了东西,好像糊了。”
是糊了。
鱼头焦黑,豆腐干巴。蔺大厨从业十余年,头一次失手。
他刚想把这些食物销毁,余光却瞥见草丛一动,一对金黄的瞳孔藏在灌木后方。
虽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大好人,但蔺含章这些年来,确实方方面面都很受拏离影响。设禁制时,也没忘了这片山野本是动物居所,因此只挡住了修士和灵兽,不限制普通兽类出入。
见状,他将烧焦部分刮了刮,扔给那只瘦巴巴的山猫。小兽体型修长,腹部却高高隆起,居然是怀了孕的母兽。
这下,用来炸制的鱼糜也没了。一顿饭虽没做成,蔺含章却心情颇好,净了净手,再次向河边走去。
第95章 幻梦之术
豺狼当道,安问狐狸。
与其说拏离不知晓他的心思,不如说,他也没有相信对方的话。师兄早说过——的确是早说过。可他只把那些话当做深明大义的道理,而没能了解其中含义。
师兄又何曾蒙骗过他。
心念感化,就在瞬间。想通了这一窍,蔺含章便无形中离突破又近了一步。一步天高地迥,泛浩摩苍。上一次有这样的顿悟,还是那日攀云梯上,叫他悟了前世今生,那抖落尘埃的畅快。
小舟从此逝。再看拏离,也不像天上孤月般疏离冷淡,而是一种与万事万物共存的和谐。说到底,是他胸怀怨怼,起了占有冒渎之心——并非他此时不爱他的师兄了,而是抛开那些欲念纠葛,拏离本身的存在,也足以让他感到慰藉。
此非平常,亦非无常。无论这是不是什么断袖文学,他的心,都可以顺从而完整地看待他,并为此感到平和的喜悦。
在这样的内观中,他才有所察觉:拏离对他,也并非毫无情意。
以往受宋昭斐之流影响,他也以为这感情非要尤花殢雪、缠绵悱恻。可他与拏离都不是那样性子,也未必非要做夫妻一般……当然,若能也是好的;
……眼下能长伴师兄左右,与他梳发相亲,不也是互敬互爱、怜我怜卿。
两天到了,他再去寻应崇惠时,也顺利地得到了半卷残片。
若说一世废材、一世从商,加上这一世成为修士,让他明白了什么。那就是不要太相信任何人,给自己留一手总没错。
他是这么想的,应崇惠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装得茫昧,暗中还是将那残片背下了。嘴上说不在乎修行……可那洞天的诱人传说摆在眼前,谁会不想分一杯羹。
前世中,宋昭斐进入洞天之时还是筑基圆满,出来就已经结了丹,且能两剑斩杀梅丛凝;玉霄子更为夸张,那时已是元婴后期,几乎就要立地化神。
蔺含章拿到残卷后,就要剥离应崇惠的记忆。可对方却主动阻止了他。
应崇惠好歹是筑基修士,又活得滋润,一向是翩翩郎君模样。此时却面容沉郁,眉眼间也现出老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