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元眸光下垂时, 就正好与顾舟的相撞,让她面上骤然慌乱片刻,匆匆移开了视线。
顾舟眉目不动, 淡淡道:“坐得有些久了, 出去走走?”
妙元愣了愣,干巴巴应道:“……好啊。”
顾舟站起身, 自然而然地握住妙元的手指,抬步朝营帐外走去。
主帅大营处于整个营地最中心的位置,而往西一直走,就能看到许多普通士兵所住的营帐,他们有的在小范围的操练,有的在生火做饭、搬运东西。
妙元跟着顾舟一路走来,看到营地中来来往往,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却还有些从前线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员,正在被随军的郎中治理伤处。
“谁都不想打仗。”顾舟牵着妙元的手,目视前方,语气异常平静,“但天下局势纷乱,战事已起,只能以战去战。”
妙元没想到顾舟会突然与她说这个,她怔了片刻,“嗯”一声:“我知道。”
如今的局面,是从妙元的曾祖父辈起就埋下的祸患。为了抵御外敌,朝廷将权势下放藩镇,初时还颇有成效,可随着各地节度使的权势越来越大,朝廷便再也控制不住他们了。
到了妙元父皇这一辈时,倒是也想过各种措施改善这一局面,但兴许是让这些人察觉到了苗头,卢龙节度使直接撂挑子不干,举兵造反了。
这之后,便是河东节度使谢江借机入京,以勤王之名占领了长安,太子姜承鸿南逃投奔李少季,李少季又以前太子正统之名发动战乱……
以战止战,又还要多久呢?
妙元轻轻地唤了一声:“顾舟。”
顾舟转目看她。
“如果你们赢了,天下权势,尽归于你们之手。”妙元说得很慢,“之后……你们要如何呢?”
妙元不禁想,到那时,这所谓的姜氏之江山,还能保得住吗?
在妙元无忧无虑的前十几年里,她从未想过,她的人生,会面临这样的剧变。
她更从未想过,她或许也要看着这山河剧变。
曾经她以为皇兄会是能挽救这一切的明主,但现在,她的希望也破碎了。
顾舟换了称呼:“殿下想要臣如何?”
妙元道:“这已不是我能决定的。”
莫说到那时,便是如今,皇室衰微,都已经使唤不动谢江这种朝臣了。
顾舟停住了脚步,却是转过身,面对了妙元。
“当今陛下刚满十岁。”说的是长安城皇宫里坐着的那位妙元的三弟。
顾舟目视妙元,慢声道:“顺利的话,等陛下亲政之前,这天下就能太平了。”
妙元手指轻颤:“你们会还政于我三弟?”
顾舟不置可否。
妙元并不相信:“你那父亲,怎么可能会甘愿!”
“如今朝中大部分兵力握在我的手中,”顾舟神色平淡,语气却笃定,“我会让他甘愿。”
妙元浑身一震。
“但有前提,”顾舟顿了顿,续道,“你三弟,不能和你皇兄一样。”
妙元心惊肉跳。
但她下意识反驳道:“不会的!”
他们姜氏这一辈,出一个皇兄那般的虚伪之人就够了,怎么可能连着两个都是呢?
三皇弟,的确也是父皇仅剩下的继承人了。
妙元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缩,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慢吐出,道:“你发誓。”
顾舟目露疑惑。
妙元抬头看他,语气坚定,一字一句:“你发誓,这辈子永远、永远都不会做有损于姜氏江山的事。”
顾舟静默片刻。
“我发誓。”
——
营帐内一片漆黑。
风雨停歇,妙元安睡在床榻最里侧,顾舟却坐起身,不太舒服地动了动后背。
那道伤处又有些裂开,但他不太在意。
今夜无月,天幕黑得可怕,只偶尔有巡逻的士兵从帐外举着火把走过,才渗进来几分光亮。
顾舟便坐在榻边,目光望向地面,在微光映照下,看见了一个小巧莹白的瓷瓶。
这是从妙元衣服里掉出来的,那会儿两人情意正浓,妙元没有察觉。
地上也铺了厚厚的羊毛毯子,这才没有发出声响。
此时顾舟盯着那瓶子看了会儿,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这大约就是姜承鸿派人给她的药吧。
顾舟想起身边亲卫给自己禀报过的事,心中淡淡一哂。
妙元这位皇兄,为人不怎么样,派来的探子也是蠢笨至极。药瓶早在他呈给妙元之前就被调换过,现如今里面装着的只是一些用鸡蛋壳磨成的粉末罢了,无毒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