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准备青史留名,从前的他连祸国弄权怙宠肆恶的名声他都不怕,一个小小的草菅人命又算得了什么?
周秉已经活了一辈子,知道脸面是个最不值钱的玩意。于是坐在石阶前的交椅上,随意挥了挥手,“抽他一顿鞭子,念在他也是个读书人的份上留给他两分面子,别抽脸……”
杜良升大概三十岁,一副细细瘦瘦的文人模样,整张脸窄得只有巴掌宽,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村气。
他很年轻时中了举人,正意气风发准备大展宏图的时候,命不好。接二连三地遇到祸事,然后几回春闱都名落孙山。
眼看高不成低不就岁数也大了,偏偏又不甘心就此罢手,最后只得靠表妹高夫人的关系到高鄂身边谋一个钱粮书吏的职位……
杜良升被人踩住肩膀,滚得浑身是泥,却还是昂头大骂,“尔等走狗拿不到真凶,就拿我们这些无辜之人泄愤,知不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
读书人向来有节气。
这副傲骨铮铮的样子,连站在一旁抄手看热闹的纪宏都有些吃不准了,凑过来小声嘀咕,“这人身上有举人的功名,你别吃不了羊肉惹身骚。没拿着实证就上刑,当心有人趁着这个事儿抓你小辫子。”
锦衣卫之所以名声差,除了这些爷们行事毫无顾忌之外,就是因为无论武人怎么嚣张,到最后都干不过文人利如刀的嘴和笔。
周秉举着茶盏沾了沾唇,神情有些讳莫如深,语气却轻飘飘的。
“这世上多的是人只披着忠直的一张皮,你看这个姓杜的……愿意为他的表妹夫把命丢在这儿吗?要是他真血溅当场,我倒愿意相信他是个忠的。到时候,我拿我头顶的官帽为他请封。”
这又是个横的。
纪宏的心顿时又七上八下了。
他之所以进声名狼藉的锦衣卫完全是为了奔一份锦绣前程,过个几年再使些银子谋一个地方上的武官也容易,根本想不到视为知己的好友会比自己……更快的融入这个狼辣角色。
周秉端着茶盏横到杜良升面前,态度算得上和气,甚至还笑了一下。
“你运气很好,我暂时还看不出你们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可我终究会找出来的。你这时候说出来我还可保你一条性命,要是到了刑部大堂你再想说恐怕就没机会了……”
竟是一口认定他就是真凶。
听了这番蛮不讲理的话,一直叫个不停的杜良升干瞪着眼,整张细长脸却不由自主地略僵了一下。
站在稍后的纪宏和谢永本来紧紧盯着,这时候不由对视一眼。
面上不显心里却惊疑不定——这个姓杜的的确有问题,他刚才的一番做作姿态不过是色厉内荏。
早先竟然忽略了这条不起眼的泥鳅鱼,谢永尤其不舒服。
老~江湖也走了眼,真是让人恼恨。不过话说回来,大家可说是同进同出,周秉是什么时候发觉出异常的?
周秉却似乎对杜良升的反应一点不意外,甚至还带了一点笑意凑过来耳语,“这世上哪有鬼神狐魅,多的只是人心里的暗鬼呐……”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半道截杀
曲县丞这辈子终于有幸亲眼见识到了北镇抚司的雷厉风行。
不过半个时辰, 通州县衙门口已经立起了两个站笼。
戴了七斤半枷锁的高鄂回头就看见一身脏污已经没了人样的杜良升时,神情似悲似喜。想必心里也明白了什么,深深锁住眉头靠在笼边, 再没说一句话。
这时候已经是夜深人静的凌辰, 不知从何处得知消息的高夫人跌跌撞撞地跑来送行,扒在马车边眼泪珠子不停歇地往下掉, 却还是言语清晰地嘱咐。
“……我收拾了几件衣裳, 你要是能洗澡就赶紧换一回。我看你头发都搅缠在一起,说不得要长虱子了。”
周秉远远地在一旁瞧着, 见那高夫人容颜秀丽,虽然尽量保持镇静, 可那手绞在一起, 肩膀在微微发抖。难为她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还踉跄地来给丈夫送行。
早春的风徐徐的,偶尔一股吹在人的身上却像钢刀一样利。
落后十几步的马车关押着杜良升。
高夫人不管不顾地穿过一群沉默的军士, 扒着高大的车辕不死心地问了一句,“表兄, 是不是你?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听你一句真话……”
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地知道她在问什么?
半天前杜良升被几个手黑的缇骑收拾了一顿, 脸上肿得不能看。这时候只能勉强睁开半边眼睛,仔仔细细地盯了一会, 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声音低沉暗缓。
“我什么都不认,我什么都不说。无凭无据,看这些朝廷的鹰犬能拿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