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眼圈顿时就是一红。
她又不是瞎子,哪里看不出周秉受了很重的伤,连从马车上下来时脚步都是虚浮的,一张脸更是青得吓人。虽然身上裹得厚重,但还是隐隐有浓重的药膏味道传出来……
林夫人俯下头,尽量不让泪珠子掉下来,“他……真是好狠的心!”
这个他是指皇上还是指周秉,恐怕只有林夫人自己才知道了。
谭五月悄悄掐了一记林夫人的手肘,温声劝慰,“夫人还是到厨房去做几样容易消化的小点心吧,恐怕二爷醒了要用。这边有我看着,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林夫人踌躇了一会儿,还是依言去了。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把谭五月的劝解听进去了。
内室的帘子都拉着,靠墙角的地方添置了一座炭炉子,显得微微闷热。
周秉已经换了松松散散的内衣,靠在床头坐着,半眯着眼睛,脸上的神情却是淡淡的。他比起半个月前清瘦许多,幸得人生得好,虽然有些脱相整个人看起来却更加清俊。
看见人进来,周秉抬起头笑着问,“我娘走了?”
声音有微微的嘶哑低沉,完全脱离了昔日的清朗高亢。
谭五月没有理睬他故作的一脸轻松自然,直接走上前去一把揭开他的外裳。
往日结实有力纹理舒畅的肌肤上没有一块好皮儿,纵横交错着深深浅浅的伤痕。胳膊上大腿上青青紫紫更是不计其数。最为明显的是肚腹上还缠了一圈厚厚的松江白布,隐约有血渍在上头弥漫。
难怪他不敢让林夫人进来,这身伤让任何一个当娘的看到只怕当场就要嚎出来。
看着差一点就要把自己扒拉干净的谭五月,周秉倒抽了一口气,却又不敢伸手拦,终于说了几句老实话。
“我原先还看不起刑部的人,觉得他们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不堪大用,一个小案子也能拖个三五年。等到自个亲自尝了一遍刑部大牢的刑具,才知道人家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手里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他青白着一张脸,还有心情插科打诨。
谭五月却再也忍不住了,大颗大颗的泪水像断线一般往下掉。像她这样外表淡漠几乎很少有多余表情的人,这幅情景是相当难得一见的。
周秉脸上的笑意就慢慢收了,仿佛终于绷不住了一般虚弱下来,“我就是不耐烦女人哭哭啼啼的,才让人把我娘挡在外头。我以为你多少刚强一些,怎么跟她一般无二?”
谭五月掉了一会眼泪停下来,胡乱抹干净脸,一边仔细查看一边问,“一直没有正式定案,刑部的人……怎么敢对你动刑,他们是要逼问什么?”
想了一下又觉得自己问得多余。
就是因为没有正式定案,刑部的人还敢对周秉动真格的,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得了宫里皇帝的明确旨意。要不然刑部的人就是生了豹子胆,也不敢对一个四品锦衣卫指挥使动用大刑……
周秉声音压低了些,“拉拉杂杂地问了许多,还不让我睡觉,我就只一句话回答什么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要问什么,很可能他们自个都不知道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后来才隐约猜到,是不是皇上想问什么,却不好开口……”
谭五月心里一沉,想了想才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秉犹豫了一下才凑过来,几乎耳语。
“你说……皇上是不是和我们一样,也曾经梦到过将来的事。我上辈子这辈子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他的事,这回却这般翻脸无情。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怕我把某些只有我知道的老底翻出来……”
譬如徐淑妃的惨死,譬如莫名背了许多黑锅,譬如他周秉强取豪夺来的财物,有多半进了皇帝的私库……
谭五月的嗓子眼顿时发紧,“你怎么会这样想?”
周秉把她揽在怀里,“除了这个可能,你觉得还有另外的说头吗?也许是我如今的许多举动都和从前截然不同,引起了皇上的注意。
他也没别的由头,就趁这个机会把我狠狠收拾一顿,能问出什么最好,问不出来也可以放心些。起码现在让我知道,我周家的荣辱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这回出事,按说只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但就是因为皇帝的态度暗晦,才慢慢纵大了某些人的胆子。
内阁想在锦衣卫安插自己的代言人,那首先就得把风头最健的周秉搞掉。加上荣寿公主的闹腾,皇帝又想检验周秉是不是知晓某些隐晦的事,就顺水推舟地默许了言官和内阁的小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