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肯堂医术高超, 可他再聪明也想不透里头的究竟,以为两人之间只是有些年青小夫妻之间的小矛盾, 所以才背着人好言提醒。周秉却是心知肚明,能让谭五月做下这个决定的, 肯定有难以逆转的理由。
是什么呢?
有什么冰冷刺骨的东西当头浇下,周秉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让他几乎僵在当场。
谭五月虽然固执,但是心思单纯直率,从不随便迁怒他人。周家到底做了什么,或是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让谭五月不惜伤害自身也要悄悄服用避孕之药,以期避开生育子嗣?
有一个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易得斋的窗户大开着, 白日的热气这时候喧腾而上。周秉的十指几乎痉挛地抓着上头的冰格纹。有什么东西在他眼里刺辣生疼,有什么东西在他耳朵边咆哮。明明是夏日再好不过的浓秀夜景,却变成毫无意义的一团团堆砌画面。
……原来……是那样吗?
周秉眼睛直直瞪着桌上的珐琅彩盆玉石盆景,自己这一向循规蹈矩,再没干什么出格没脑子的事儿。谭五月这辈子的确没有理由这样做,但她上辈子……有一千个理由这样做。
他早该知道的,谭五月从头到尾都不需要他这个丈夫。之所以维持着这个名分,不过是这个名分还有三分可取之处。
仿佛有块石头落了地,长久以来的莫名恐惧终于成了现实。周秉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到底还在期待什么呢,终究还是不甘心吧!
当年的周秉年轻气盛,为了一时意气之争不管不顾地将庾湘兰抬进府,纯粹是想好好恶心一回陈文敬,出出心口的厌气。
这其实是他做的最愚蠢的一件事。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那时的他年纪轻想得简单,只想这算不上什么大事,等时机成熟了把白矾楼的老鸨子,还有这段时日在园子里服侍的丫头婆子,为庾湘兰接生的稳婆都捎带上,到陈文敬康郡主面前一抖露就成了。
只要有脑子的人稍稍算下日子,铁定就能明晓庾湘兰肚子里怀的到底是的种。
还有这白嫩嫩红馥馥的小子一亮相,那一贯假正经的陈文敬不服软都不行。
他就不相信,姓陈的丢得起这个脸,舍得下脸面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的的亲儿子继续叫人家爹?
至于后头再怎么发展,康郡主与陈文敬这对在外人眼中恩爱无比的夫妻会不会因此撕破脸皮怒目相向,就不关他这个外人的事了……
但还没等得意洋洋的周秉把自己的恶念付诸实现时,谭五月在这个节骨眼上带着从未谋面的长子进京。
周秉一见到货真价实的亲儿子时心里滚烫,当把那孩子抱在怀里时,头一次真切意识到自己做了父亲,是个大人了。他率性地就把报复的事先放在一边,一天到晚地只顾着跟暄哥儿亲近玩耍。
亲生的儿子和被别人栽赃挂名的野种,肯定不一样。
那时候的周秉短暂忘却了外面的迭宕诡谲,只想守着自己的小家,守着质朴无华的谭五月,心想慢慢变成一个俗世的凡人也不错。
他却不知道,命运的转盘只要一开启就半点不由人,俗世已经向他张开狰狞的爪牙。
也就在某个不起眼的寻常日子,府里有个一向朴实木讷的嬷嬷在侍候的时候不经心,不知怎么就疏忽大意了一回,只知道背转身子收拾着手边的茶具。
当时正是正午,院子里没有旁人,偷偷溜出去看景顽耍的暄哥从假山上掉了下来。等众人闻讯赶来时,平日里乖巧可爱的孩子已经倒在一片血泊当中……
那段混乱的时日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周秉每每想起就痛彻心扉。
他也忘不了原本就跟自己情份薄的谭五月就是从那时起开始与他慢慢割裂,偶尔望过来的目光是沉寂冰冷的。直到暄哥身子休养好回江州,那女子竟再未与府里的人主动说过一句话……
里里外外的事,已经够让这个与世无争的女人彻底死心。
心底生恨的周秉不愿过多解释,将那个惹事婆子打个半死,然后将人家的祖宗十八代查了个底朝天。
他最初疑心是庾湘兰骄纵不安分,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不知天高地厚想谋害正室嫡子。因为最早是晖哥闹着要到假山上玩耍。两个孩子的衣裳那天穿得也差不多,远远看着根本分不出彼此。
再说不过是刚刚虚岁两周岁生的孩子,连路都走不稳当,平时身边不知有多少丫头婆子跟着。怎么就那么巧,谭五月刚巧出府采买东西,暄哥就一个人跑到假山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