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院使知道这是气话,但不敢反驳,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江州乡下郎中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为皇上诊治。
三天后,景帝眼前的目障被取下时,所有人都看得出其神色当中的欣然喜悦,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跟以往大不一样……
立了大功的王肯堂一时间名声大噪。
想想看,这是把皇帝龙体医治好了的人,绝对是比太医院院使都要能干的人。皇帝亲口嘉奖过,那浑身的本事散着万道金光。
如今谁身上没个说不清的毛病,所以多少权贵拐着弯地想找王神医号个脉买个放心。就是随随便便给个养生的方子,也捡了大便宜……
太医院的大门从建朝初都没这么冷清过,往日里意气风发的太医都改行扎起了小人。
偏编王肯堂一身不打眼的青衣小帽,悄悄从顺义门出来,约了周秉到城西一处名不见经传的羊肉馆子里喝羊汤。
店家把热气腾腾的羊肉汤端上来的时候,周秉立刻就笑了,“你倒是与众不同,大夏天跑来喝这玩艺儿。就不怕滋补太过,明早虚火太旺,你太太如今可没在京城呢……”
王肯堂把一小撮切得碎碎的韮菜花拌进去,汤面立刻变得又香又浓。
他一张又黑又瘦的脸险些埋进汤碗里,连喝大半碗才停下来,吹胡子瞪眼,“你这小年青懂什么,夏天汗水流得多,身子正是虚乏的时,比起冬天更要好生进补!”
宫里什么都好,就是饭菜太清淡。
人家终究是大夫,这样说好像也有道理,周秉想了一下就学着对方的模样老实喝汤。
王肯堂对于青年听话的模样颇感欣慰,捋着短短的胡须笑,“我以为像你们这种权贵子弟多半是眼高于顶,没想到你好说话,连皇上也通情达理。全是因为有你们,我才没有辱没我家老祖宗的名头……”
无论是谁,背后也许都有一腔难以向人诉的苦楚。王肯堂比大多数同龄人都显得苍老,想必是受过很多磋磨。
未受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周秉没多说废话,只把手边的一壶浊酒往前推了一步。
王肯堂又嗞了一口酒,脸上沟渠纵横显然心绪翻涌。
“我空自磋砣半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直到遇到小兄弟,这半年的境遇就是从前做梦都不敢想。我知道你为了我受了不少委屈,也听了不少杂话。老哥哥我别的不说,这份恩情记在心里……”
周秉摆摆手,“帐不是这么算的,你先前救了内子,我不过是还你人情罢了!”
他向来恩怨分明,不愿意平白占别人的便宜。再说谭五月的确是因为遇到王肯堂,才免除眼疾的后患。
于是王肯堂对他的印象更好,觉得这个小年轻不但言之有物,而且品格谦逊有礼。年纪轻轻有这份心胸,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两个人喝着小酒吃着大块羊肉,觉得彼此比在江州时更加亲近。
周秉拣能说的嘱咐一遍,“以后皇上肯定会留你下来在身边侍候,太医院也是逢高踩低的地儿。你多做事少说话,有前头的功绩垫底,任何人想踩你一脚也会先想掂量一下……”
王肯堂虽然岁数大些,但有些事的确没有周秉看得通透,一边听一边仔仔细细地记在心里,不时问上几句。
两人正在低低细语时,忽听外间传来一道惊喜交加的声音,“大兄,我远远地看着就象你,没想到走近了真的是你……”
侧对着门口的王肯堂背脊慢慢僵直,脸上的表情也开始变得生硬。
第101章 第一零一章 本家兄弟
周秉不动声色地回头望了一眼。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高壮汉子, 红光满面气色甚好,浑身上下衣饰奢华配饰无不精美。光食指上莹莹生辉的翡翠戒指就让人侧目,更别提他腰上的一块马上封侯的羊脂和田玉佩, 粗粗估算只怕就价值千金。
高壮汉子仿佛没有看到王肯堂的无视, 急步过来笑容满面的自我介绍,“在下王观, 祖籍苏州, 眼下在京城开了一家名叫十珍堂的小药馆。蒙各路朋友抬爱也算是小有名气,这位大人若是要用滋补的药材, 尽管到十珍堂来……”
周秉心底不由一晒。
自己今日出门为不惹人眼只穿了便装,连脚下的靴子都换了寻常布面的, 眼前的家伙从哪里看出来自己是个正经官身?
王肯堂脸上不知是讥诮还是冷讽, 对于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本家兄弟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自顾自地倒酒夹菜。
相反的是王观热络异常,抬脚一屁股坐下。自来熟地高声吩咐店家重新布置酒菜, 一边向周秉抱怨,“我这个大兄一向老实透顶, 不知道给亲朋好友找了多少麻烦。可再怎么样一笔也写不出两个王字,往日的些许恩怨还是放在一边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