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不耐烦地问了一句,“……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那边自然是指景帝所在的听橹堂。
宫女脸有难色,却不敢不答,“太医院的几位院使轮番在听橹堂外头守着,皇上却是谁的药都不肯用。只召见了一位从未显名的乡野郎中,听说是奉安夫人老家的,于治疗眼疾很有心得……”
冯太后听了这话后却气得不行,双手砰砰地拍击扶手,“他这是明目张胆地防着我呢,连太医们都不肯信任,宁愿信一个犄角旮旯来的乡野郎中,这是要置我的脸面于何地?”
宫女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品论这对母子之间的纠结,只得恭谨退在一边。
冯太后这辈子顺堂,没受过什么窝囊气,宫里宫外的传言也听到一些。独自坐了一会儿后,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变得倨傲,“告诉伺候的人,我要亲自去看皇上……”
刚刚午睡起来的景帝听到外头的禀报时明显一怔。
自从在御膳当中检测出险些要人性命的附子以来,整个西苑就隐隐分成了两派。冯太后的人好像为了避嫌,见着这边的都赶紧躲开。要不是原本乾清宫的人在这个时节悄无声息地没了一半,景帝几乎要以为冯太后是无辜的了……
年青的帝王望着芜廊下的灯笼微微一笑,心想能在宫里越众而出好好生存下来的人都是角儿。
大热天冯太后从轿撵上下来时,很不适应听橹堂无处不在的热气。略有些烦躁地打量了一眼,不耐烦地寒暄了一句,“我听闻皇帝的胃口一直不开,特意吩咐侍候我多年的厨子弄了几道爽口小菜过来……”
景帝脸上立刻浮现适宜的感动,“大娘娘的身子也不好,还劳烦您亲自送来。其实吩咐一句就是,底下伺候的奴才一样精心。”
看见这个所谓的儿子脸上恭谨如常,崩着一股气的冯太后眼里终于闪过一丝得意,和景帝一前一后进了听橹堂的正房。
随伺的宫女连忙从提盒里取了几碟菜出来。
百叶卷五彩丝、雪菜豆腐、清炒虾仁、蒜拌芦蒿尖、白果肚条、梅渍樱桃萝卜,看起来清爽干净引人食欲。
景帝拿着筷子拈了一点,却没有夹进嘴里。只是不引人注意地放在面前的小碟子里,然后微笑着听冯太后絮絮地训斥。
这种时候,就是漂漂亮亮地做做样子。
所谓母慈子孝,让人挑不出大致毛病就是了。
冯太后挑了一大通刺,哪哪都不顺眼,就是站在一旁服侍的总管高玉也让她狠骂了几句,得了几个白眼。
景帝漫无边际地想着,自己昏迷当日这位太后娘娘大概就是这样随心所欲地发落下头的人……
冯太后回过头来,见桌上的几盘子菜分量根本没见少,立刻就又不舒服了。拉长声调阴阳怪气地问,“皇帝,这是我身边伺候多年的老人做的,你怎么也不用一点,难为我这么远冒着暑气给你亲自送过来呢?”
这是不吃,就要硬塞到嘴里吗?
其实从小一直有些畏惧冯太后的景帝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声音却没有一点波动,“儿子这些天一直在用药,胃口实在不佳。要是大娘娘早点说一声要过来,我就不忙着喝那碗汤药了,免得药性冲撞了。”
这话里绵里藏针。
毕竟再怎么要紧的吃食都不能让别人不按时服药。
这就是往日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出的小皇帝,冯太后双眼霎时如同针缩。
这一年多,小皇帝为了亲政做了不少手脚,朝中渐渐也有帮衬他说话的。两方明里暗里斗了好几个回合,说实话那些小孩子般的手段还没有放在冯太后的眼里。
她不禁猜想这回莫名其妙的中毒案子,不但没有查出真凶还间接纵大的皇帝的胆子,更甚为过份的是自己头上顶了老大一盆污水……
果真是老了吗?
她看了一眼桌上精美的菜式,实在忍不住嘲讽了一句,“皇帝是不是怀疑这菜里有附子,所以才不敢大胆享用。你实在是太高看我了,我就是对你再不满,也时刻记着你是先皇亲自选中的嗣子!”
屋子里一片令人悚然的寂静。
谁都没想到脾气一向独断刚愎,从不屑向人解释什么的冯太后竟然会当面把话说得这么光棍!
景帝眼神微沉,如今他还不想撕破脸,就笑着退让,“实在是刚刚服药,儿子晚上再来用这些……”
他脸上还带着一丝大病刚愈的苍白,语气也婉转入耳。说出口的话却斩钉截铁,是非常明确的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