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却是听了眼睛都亮了起来。
那份心为之所动的感觉玄之又玄, 他正愁没地方说,就略有些局促地笑道,“谭氏为了救我, 差点没了一对眼睛。我就觉得被人放在心坎上的滋味无以言表,我对她怎么好都不为过……”
青年脸上的笑容璀璨真切, 让人看着连心情也好了许多。
皇帝见了也呵呵地笑了两声。
像他们这种的人,自打出生起就站在旁人难以企及高度, 财富和权势都是唾手可得。唯有一份全心全意的真情,是可遇而不可得。
皇帝拿指头点了两下, “咱们这样的人,就是再喜欢也要藏在心底。要是让心怀歹意的人知道,不免把这份喜欢当做咱们的软肋……”
这是情场过来人的提点。
周秉知道从前的自己也曾经在某一天某一刻对谭五月心动过。
就是因为不想被对手拿捏住,他提前警觉, 把这份心动裹了又裹藏了又藏,结果到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丢在哪里去了……
权势迷人眼。
所以这会他毫不掩饰自己骨子里的那点戾气, “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不过谁要是敢动谭氏一根头发,管他是谁,天涯海角我都会揭了那人的皮,反正光脚不怕穿鞋的……”
既然藏着掖着自己难受,索性大大方方地摆开给人看。
卧薪尝胆……忍辱偷生,不是咱的做派。
这话里细细品味,总觉得好像有别的意思,皇帝听了楞怔了一下。
旋即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知道你能干,以后给我少闯点祸就行了。王肯堂的医术怎么样我不确定,但他却说对了一件事。这些日子我自个常常叹气,无缘无由地发愁……”
连皇帝自个都莞尔,“原来这就是医家所说的善太息啊……”
善太息是积年老大夫们才知道的一个词儿。
是由于情志不遂肝气郁结,或者脾虚湿盛,湿气压制肝气的生发,肝气不舒所致。
由于肝气郁结气机不畅,所以人体代偿的想让肝气疏发,就要寻找一个出路。
而在十二经脉中,肝经与肺相连,通过肺的宣发可以缓解肝郁,长呼气可以使肝郁的症状得到缓解,所以肝郁气滞的患者一般爱长叹气,就是中医讲的善太息。
周秉听了觉得奇怪,“那郭德修的医术应该不差吧,怎么连这一点都没有诊治出来?”
话刚落他很快明白过来。
皇帝和冯太后一直对峙,虽然没有大张旗鼓摆在明面上,但皇帝这回中毒,十个有九个私下里猜测是冯太后暗中出手。
一国太后因为恋权,竟然对没有血缘的嗣子痛下毒手。这要是传出去实在太过骇人听闻,所以没谁敢真正说出来……
皇帝清醒过后背着人时常常长吁短叹。
太医们只以为是皇帝碍于身份地位不好彻查,心里又咽不下这口气以致抑郁难伸,却没想到皇帝的御体是真的出了问题。
这时候是表露赤胆忠心的大好时机。
周秉向来精,从来不会放过这等机会,一撩袍子下摆跪在地上,语气铿锵,“皇上有什么差事尽管吩咐,是不是要我把那个躲在地里的老鼠揪出来?”
青年脸上的神色赤忱得近乎鲁莽,让人看了分外有趣。
皇帝抬手示意伺候的人全部退下,在心里计量了一会,才压低声音,“事情都过去大半个月了,我身子里的毒素也差不多清干净了,行宫里的痕迹……只怕更是无影无踪。
我身边服侍的人换了小半,要不是我力保,只怕连高玉都要牵扯进去。内宫全数在冯太后的眼皮子底下,连我都没法子施展,好在幕后黑手一时半会也不敢再动作了。
在外围查查也好,这毒总不能凭空掉在我的碗里。你干脆把池子底的淤泥搅和一把,总有没头没脑的虾兵蟹将露出来……”
语气迟缓。
有无可奈何,还有一点难以名状的忧愤。
周秉听得心神一震,几乎骇然地抬头望着皇帝。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皇帝眼里就慢慢生出笑意。
心想这孩子虽然依旧稚嫩,可是能闻弦歌而知雅意。单凭这一点,这也是个可造之材。更何况前头交给他的几件差事,都办得可圈可点……
在如今的西苑行宫里,处处有人家的耳朵和眼睛。周秉却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领会得到自己话里隐藏的言外之意……
如果说皇帝从前对周秉和善,是因为乳母林夫人的那层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