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也是过来人,一眼就看出荣寿公主对自己的儿子生了两分痴心。
精明无比的她立刻牢牢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不着痕迹地敲点边鼓,或者诉几句自己不易的苦水。
其实也不需她多说,靠着周秉那张几乎能碾压一众京中纨绔的俊脸,情窦初开的荣寿公主已经是非君不嫁。
唯一的麻烦就是周秉刚娶过门不过数月的原配谭氏。
但现在……这个大麻烦也能很快就解决了。
就着蓝底子菱花图案的槅扇透进来的点点日光,林夫人满意地打开手中的夹江五皮纸,那是一份肖仿周秉笔迹且摁了朱泥手印儿的休书。
“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叶嬷嬷也高兴,在一旁小声地提议。
“只要把这个东西往衙门里一送,那谭氏就成了下堂妇,连冤都没地喊。只是这样背着人,二爷和老太太那里都不好交代。
不如把这件事在信里细细说与江州老家,让老太太以为这是二爷自个儿的意思,您也用不着出面做这个恶人……”
林夫人点点头,笑得尤其踌躇满志。
“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其实我也是这样打算。驿馆的书信本来就慢,这一来一往的也许就会拖到年底去,到了那时候秀哥就是对谭氏还留有什么心思只怕也淡了。
荣寿公主年轻貌美身份更没得挑,那谭氏就是给她提鞋都不配。我的秀哥儿又不是傻子,难道连这点儿好歹还分不清?”
林夫人算盘打得精妙,又一心想拿儿子攀高枝。
在她想来,老太太再喜欢谭氏也越不过一手带大的亲孙子。只要说休妻另娶其实是周秉自个的意思,一切都能顺利遂愿。
她踌躇满志之余,根本就没有考虑过那谭氏如今无父无母家中又没有亲兄弟。如果被周秉休弃,值当就是断了谭氏的一条活路。
夜深了,南平从厨房里端了红枣百合解酒汤。心里估摸着自家主子已经快要醒了,赶紧快走了几步。
一推开门就见那人直直僵坐在床榻上。
一双布满腥红血丝的狭长凤眼听到动静猛地扫过来。
在那一瞬间就像暗夜里蛰伏在草丛当中的凶猛野兽,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要扑上来撕碎人的迫不及待。
南平吓得一突,手上的提盒险些掉在地上。忙小心地贴门站着,殷勤地挤了个笑脸,“爷,醒了怎么不叫我?”
周秉眨了眨眼睛仿佛才回过神来,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并没有答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身子,僵硬地抬起手,就着桌上的烛火细细地看着右手指甲缝里那一抹几乎不现的红痕。
脸上神色变幻莫名,良久才长长地嘘了口气。
从南平所站的角度望过去,周秉的后颈和挺直的肩背几乎成一条削薄的直线,整个人就像一把随时准备出鞘饮血的利刃。
但这个小厮素来心大马虎,虽然看见了却一晃而过。
只草草以为是自家主子宿醉难受因而心气不顺。
满脸莫名其妙的南平一边把解酒汤并一碗菜粥和几碟清淡小菜摆在炕桌上,一边禀报府里府外的事情。
“……夫人气得不得了,说以后再让你这么烂醉,醉了后又不知深浅地和人打架,就把我们几个跟班的提早打死了事。
陈状元昨晚派人送了几本题卷过来,说是他早年的一点心得。让你没事的时候仔细研读,兴许下月会试的时候有大用。夫人还特地封了份儿厚厚的回礼过去,说二爷结交的一干朋友当中只有这个人最靠谱。”
这位陈状元就是陈文敬,如今在翰林院任七品经历。
这个人素来面面俱到极会做人,从来不以才高欺负后进,在庚申年同科进士当中属他的名声最好。
说是菜粥,里面却加了虾仁儿火腿并一点鱼露。
虽然异香扑鼻,却引不起宿醉之人的食欲。周秉似乎有些不快地把碗碟推在一边,只把解酒的红枣莲子汤端在手里慢慢抿了几口。
南平心头总有说不出来的怪异,却说不出什么具体的情状。
只得又自说自画地笑道,“白矾楼的庾姑娘派了她的贴身丫头过来送信儿,说……上前日提的那件事大爷考虑的到底怎么样?还送了两个金裹面儿镶银丝的荷包,话里话外好像急得不得了。”
肚子里装了实打实的真货,再瞒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周秉忽然微微一哂,抬起头望过来极认真问道:“我……是不是长得特像一个傻逼?”
南平心思电转,心想这个问题让我怎么回答?
好在周秉并不指望他答话,喝了解酒汤重新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后又卷了被褥恹恹地睡下,良久才听他悠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