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一半的心神在这封勒索信上头,一半的心神却虚无缥缈地浮在空中。
理智告诉他,谭五月脾性淡漠,骨子里是一个冷静得近乎理智的人,几回对峙身手甚至在自己之上,这种被人绑架的荒谬事怎么可能发生在她的身上?
但另一半却直直地告诉他,不管怎么样谭五月是个没怎么出过门的乡下女子。纵然有些见识,只怕也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突如其来的祸事,指不定这时候怎么惊慌呢?
一想到头天晚上,谭五月和自己在江边一边吹着江风一边喝着桃花春,气氛明明那么融洽,差一点点就能听到彼此的心里话,一切的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可现在就好像忽然又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泥潭里,一切的一切好像就要滑不留手地消失掉……
明明是艳阳高照,骨头缝里却有丝丝缕缕的寒意。周秉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出现谭五月的脸,那副寡淡中带着一丝温和坚毅的样子,竟不知什么时候在自己心里扎了深根……
谢永额头上冷汗直流,一滴一滴地洇在手中的勒索信上。
这是自己布置不周的错,他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我马上下去查,谭太太身边原先有咱们的人跟着的……”
纪宏知道这两个人已经乱了方寸,赶紧把人拦住,“收到信就立刻派人去看了,每段路都一点一点细查过了。
守城门的人说谭太太的确是和余家那位残疾姑娘一同回来的,当时车帘子还掀开半边,能看见谭太太靠在车厢里休息,好像睡着了就没多打扰。
余家姑娘懵懵懂懂的百事不知,说两个人进城就分了手,再问几句就要当众大哭出来……”
谢永昨天到今天早上都在安排回京的事,毕竟北镇抚司几十号人要吃喝拉撒睡,做梦都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实在是案子结得还算是顺利,就不免疏忽了别的地方。一时间心头又悔又恨,差点自扇巴掌,“都是我的错,等把谭太太找到,我就领着那几个不顶事的小崽子过来请罪……”
护卫谭五月的人若是警醒些,何至于现在如此被动!
他抬头望了一眼,见周秉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双眼睛清冷得如同万年寒冰,偏偏寒冰下又激荡着蓬勃岩浆,就知道这位爷远没有看起来这般平静。
谢永心头一颤,忽然想到什么。
赶紧回过神将勒索信举到眼前细查,仔仔细细地翻检一番后肯定道:“这是江西常熟产的竹纸,因其纸质细腻薄而坚韧,历经数十年亦不易变脆变色。托墨吸水性能好,极适于写字。”
谢永的专业功夫显然极扎实,又将勒索信小心撕了一个边角,“其抄纸帘纹间距二分,且横帘纹和竖帘纹相交,间距竖约一指半。我曾经在大盛魁的铺面见过一回,因此有印象。“”
这是账房先生们用来记账的纸……
江州城虽然小,但稍稍大些的铺子为了区别于人,所用纸张有各自的特征,都是有据可查的。谭五月身边的护卫一直是由谢永亲自安排,他说见过就肯定是见过。
合着转了一圈,也许是内贼。
这就说得过去了,没有内贼的话净土宗的人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地了解谭五月的行踪。
周秉终于抬起头来,终于稳了几分。心里却明白那背后之人在这个时候发动,就是想瞅准时机谋求最大利益。这人不管是谁,倒是很会捡便宜。
他抬手取过勒索信站起身,举重若轻地吩咐,“你们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外头的人也赶紧撤回来,毕竟闹开了与内子的声誉有碍……”
纪宏登时惊了,“老弟你千万不能做傻事,那余得水是上了刑部公文的要犯。若是真的不明不白的死了,只怕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以为周秉关心则乱,准备铤而走险答应绑匪的条件,现在就去结果余得水的性命。
尽管已经急得火烧眉,周秉还是让纪宏逗笑了,“想什么呢,明知是坑我还往里跳。只是那些贼人胆子太大,竟敢朝我家里人伸手。你守在这里听消息,我带着谢永出去转转……”
这没头没尾地往哪边转?
满脸不解的纪宏还想劝几句,就见人已经飞快地走了出去。
他叹了口气,心想这谭家弟妹的运气实在是霉到了极点。从小没了娘,刚刚长成又没了爹,身后只留下一个要死不活欠了巨债的商号。
好容易过几天安稳日子,又遭婆母的嫌弃。回到江州准备重新开始又被匪类牵连,如今连行踪都找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