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落魄的陈文敬这时候也顾不上别的,一咬牙撩开衣襟,委委屈屈地露出一大块青紫的淤痕,还有破了皮儿的下巴。
“不瞒阁老,实在是……闹得太不像话,拙荆只管拈酸吃醋,根本不管我在外头的脸面。不过是一首应和的诗,不过是一个不上台面的妓子……”
是啊,放在寻常人家这点事儿根本就不算个事儿。
江阁老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像是对这种事习以为常。声音依旧不疾不徐,“也许一开始时你大大方方把庾湘兰的事说出来,康郡主还不至于如此生气。现在纸包不住火,说什么都晚了。”
他态度诚恳自然,“再说我能帮你些什么呢,这些年太后娘娘……只对杨首辅言听计从呢!”
陈文敬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地变幻,忽地站起身哐当一声跪在地上。
他当上状元那一年是杨成栋的座师,按说这种事去求杨首辅才是正理。可杨首辅性情刚愎,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最要紧的是这人性洁,最看不惯底下的人朝三暮四,最恨的就是身为一家之主却在外头眠花宿柳。曾说男人若是连齐家都做不到,还能理什么国家大事?
杨首辅本人虽然贵为朝廷一品大员,但身边从头到尾只有一位在未发迹时娶的结发老妻。
他身边的心腹亲信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从来不敢越雷池半步。那些人就是在心里格外爱重一两个容色娇美的小妾,也只敢偷偷摸摸的。
从前有一位浙江籍的官员因为精明能干极得杨首辅的看重,可谓是前途一片大好。
就是因为家里妻妾不分嫡庶混乱,闹了几出笑话,惹得杨首辅厌弃。
在私下说这人能力再出众可是品性不行,于是那位官吏后脚就被打发到岭南那个苦楚之地砍甘蔗去了。
陈文敬知道,要是为了家里这点破事去求杨首辅出面,不但名声前程尽毁不说,恐怕受的惩罚更重。
江阁老脸上的表情一时难以形容,好似没有看到地上跪着的人,依旧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良久才叹了一声,“连我……都要时时看杨首辅的脸色,我干嘛要为了你去得罪他呢?再说我要是为了你到太后娘娘跟前说项,你的这点如意小算盘还不是闹得人尽皆知?”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古来有之。
陈文敬神情晦暗,颧骨突出两颊灰黄,再不复往日的儒雅敦厚,“这件事已经闹开了,杨首辅早就不待见我,今早连大门都没让我进……”
若非走投无路受人冷眼,谁愿意像墙头草一样摇摆不定?
屋子里静了一阵,有幼细的风穿堂而过。
江阁老一双温润睿智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莫要着急,任何事情都有挽回的余地。我可以帮着你说几句话,只是能不能奏效就要看太后娘娘的了。
至于杨首辅那里,你好好地陪着下几盘棋,也许老爷子的气就消了。他还是看重你的,莫为了些许小事坏了你们师生一场的情分……”
杨首辅比江怀允大十岁,就是他也要尊称一声老爷子。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陈文敬却仍然感到不尽人意,空坐了一会儿只得怏怏地走了。
江阁老又安静地喝了一口茶,又等了小半晌才出声,“你怎么看陈文敬这个人,觉得他能堪大用吗?”
旁边一扇毫不起眼的小门吱呀一声,一个二十来岁相貌稳重的年轻人推门而出,自在地端起一边的茶盏喝了几口,“这个人空有其表,遇事慌张心境浅薄。除非能脱胎换骨,否则这辈子至多一个三品就到了头。”
江阁老被青年苛刻的评价惹的哈哈大笑,拿起剪子把桌上的一盆山竹盆景修了几刀。
“在早时杨首辅颇看重他,一度想把这小子培养成他的衣钵传人。在翰林院里磨练几年,再在地方上熬一下资历,回来就可以入六部了。可没成想烂泥扶不上墙,靠着康郡主这座有宗室背景的大山都还不肯安分……”
青年叫桑樵,似乎没有听出江阁老话中的言外之意,仍旧笑得一脸光风霁月,“所以说得陇望蜀最要不得,小婿定会记住这个教训……”
江阁老脸上有些伤怀,“这回月英小产不能怪你,只能怪她自己。明明月份这样大,还兴兴头的跑到园子里去看新开的荷花,这孩子让我和她娘惯坏了。”
桑樵脸上的表情恰到好处,不卑不亢。
“月英一向烂漫天真,遇到这样的事心里本来就难过。我若是还一味责怪,只怕她心里更难受。好在我们都很年轻,孩子总归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