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朽眸光微动,唇瓣几度翕合,闭目深叹,淡淡应了声“好”。
伏羲琴横于膝头,玉白修长的十指再度拂过,陌生的灵气萦绕于指尖,久违的旋律在山洞中回响。
这是顾一念第一次亲耳听到《天问》,沈如朽并未张口,识海中却仿佛有词句在回荡。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闇,谁能极之?
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琴音如流水,时而缓缓流淌,时而乍破倾泄。曲中有天地离分,有山河浩大。日出旸谷,月生太阴,星轨绵延在无尽宇宙。四方上下,昭冥寰宇,广若须弥,微如芥子,寓万物于一曲,诘天道至终极。
顾一念不得不承认,她曾有片刻的动摇。
若天命是如此奇妙而自由的存在,广育万物,任其生息,那么信上一信也无妨。
可惜它终归不是。
太古之初,天地新生时那个温柔慈爱的天道已然不再,如今的天道断情绝爱,执迷于无数次覆灭重启、却始终无法完善自足的道则之中,决意要耗尽最后的力量,拉此界生灵共沉沦。
她只信自己,只想按自己的心意逆天而行。
一曲终了,沈如朽含笑收手,面容上是久违的平和温静,与她记忆中另一个师尊逐渐重合。
他没有说出天道的指示,只是眷恋地聚起一团灵气送至鼻间轻嗅。十年,他们以为的天地逆转,规则变换,原来只是身陷囹圄之人狭隘的臆想。
无须再问,她是唯一的变数,亦是唯一的希望。
沈如朽并起两指划开左胸,自心脏处挖出一块三寸余长的净透晶柱,小心拂去其上乌黑的血液,借阵中灵气承托,悠悠飘到她面前。
顾一念双手接过,小心收入储物戒,面前人气息奄奄,已到濒死之际。
起身垂首,她最后问:“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若无必要,不要抚琴。
“还有……莫言琴心。”
顾一念:“……?”
扎心了,师尊。
沈如朽闭目良久,听得一声蔫哒哒的“是”,再睁眼时,面前已是一片空无。
他孤身独坐,直到意识逐渐虚无,身躯逐渐散逸,方才轻笑出声,缱绻吐出最后一声轻语。
“念念,莫让为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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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你,宿主,别难过。〕914不满道:〔怎么就至于濒死之际,还叮嘱你别弹琴呢。〕
〔就算弹得差点,没灵气点,刻板一点,也不至于……〕
914越说越没底气,顾一念悲愤恳求:“别说了,给我留点面子吧。”
沈如朽琴剑双绝,凡世三千载,她徒然担了个师徒之名,却一样都没敢对外显露,一朝来到元界,被迫以这种方式接近于他,自己也压着心虚。
她想过舍去道缘的名头,脱开旧爱的名头,这位初相识的沈如朽不会对她有过多的容忍,
“也没有那么差吧。”嫣红的唇瓣泯成一线,顾一念思索道:“至少……是有用的。”
她声音极低,自己也没什么底气,知晓自己的琴音除却“有用”之外,没有半点艺术造诣可言。
帝渊却十分捧场,真心实意地为他鸣不平:“玉山琴艺极好,本君听来甚是悦耳。”
顾一念面露不忍,叹息道:“别说了。”
长眼的都知道他是爱屋及乌,这份肯定不会对她的风评有任何好处,只能给他附加上恋爱脑和品味差这两个标签。
身后的怀抱依旧宽厚,覆在她手上的大掌干燥而温暖。
顾一念放出神识探了一探,略略放下心,担忧道:“省着点力气,不要轻易出手。”
帝渊将她环得更紧,低沉的声线紧贴耳畔响起:“玉山君,里面那么黑,孤男寡女共处一洞,下官不放心。”
〔共处一洞……〕914不忍直视,翻开私藏数据库一头扎了进去,嘀咕:〔还是这里更纯爱。〕
“……”顾一念额角直跳,心知他是故意插科打诨,堵她的话,索性转变了思路,若无其事地调侃:“你若出事,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放鞭炮,当晚就要敲锣打鼓,自备枕席来我山上。”
“丧礼定然是没有的,新婚或许就在隔日,神主心胸宽广,自是不在意这些……嘶——”
耳垂被重重咬过,而后含着耳珠安抚般轻吻,帝渊低声叹息,委屈道:“知道了,都听玉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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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之期将近,踩着界限堪堪完成任务的不止顾一念一人。
飞梭之畔,一道熟悉的剑气破空而来,顾一念凝神看去,御剑之人正是师兄周应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