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她有几次因为在思考用中餐礼仪还是用西餐礼仪,他很有礼貌,她也想让自己有礼貌。
而且他有强迫症,她尽可能让食物的形状和摆放都尽可能整齐美观。
在意的细节越多,她就越容易出错,道理早已明白,但她还是无法控制局面。
他云淡风轻地说:“你不用拘束,你可以用最轻松的方式用餐。”
凌疏笑了一声,开玩笑道:“最轻松的方式,哪怕我坐在桌上呢?”
没想到他依旧说:“当然可以。”
凌疏觉得他的神情比较认真,似乎并没有跟她开玩笑,但是她当然不可能真这么干,只是想看看他的反应而已。
她中学时代被车撞过,没有受重伤,但是腰部着地,落下旧疾,如果腰部没有支撑地久坐,就会有些难受。
她试着将后背紧贴椅背,这样做会让人有颓态,但却是让她能久坐的唯一办法。
吃完饭之后,已经九点出头,他将餐具收拾了,将食物垃圾分类,又将餐桌擦得一干二净,她亲眼见到他用酒精擦了至少五遍。
他行动的熟练度,并不像是完全不会料理生活的人,只是……
可能有很多不被她所洞见的原因吧。
去到客厅,会经过那架斯坦威,也许很多学过钢琴的人,看到这架钢琴,都会想象手琴键的手感如何。
她以前在导师的琴房可以弹到斯坦威,是比较老旧的斯坦威,触键的质感还是不同寻常。
凌疏从小就在想,以后挣钱了她想买一架两百万起步的斯坦威,
她随口问道:“你钢琴弹得应该也不错吧?”
其实这句话有没话找话的嫌疑,刚问完她就有点后悔,几乎所有专业的音乐生,无论是否是钢琴专业,都需要修钢琴课。
她从未看到过关于他弹钢琴的介绍,但是他的爷爷是老一辈的钢琴大师,自然也不会忽视对他的培养。
“还行。”
他很会折中,每次都是折中的回答,让任何人都心情顺畅,挑不出错处。
他这次还反问了她:“你呢?”
“也……还行。”
她迟疑地说道,她的还行无法与曲知恒的还行相提并论。
凌疏从小学钢琴,童年时期的每个假期都在钢琴老师家度过。
与曲知恒不同,凌疏学琴,仅仅是因为父母忙于工作,无暇照料她,就让兴趣班充盈她的生活。
在学声乐之前,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走上音乐的道路,她从小学习流行唱法,再加自己的钻研。
美声是在德国之后才开始的,也许她比起其他一起学美声的同窗算起步很晚,但这并非坏事。
她遇到Link教授的时候约等于一张白纸,Link一步步教她在正确的位置发音,正确的位置练歌。
她算是那一批学生中,唱得与Link最相近的,Link也喜欢她。
只不过,她最终还是没有走上歌剧演员的道路……Link应该对她很失望吧。
他将后方的琴盖打开,一只拉琴弓的右手,放在钢琴上也是相得益彰。
“你帮我试试音。”他伸出手,示意她坐下。
凌疏心里失笑,这可是斯坦威,名贵的琴肯定是有人定期上门保养准音,怎会需要试。
她无奈地将琴键盖翻起,短促试了几个音。
音色不错,音准恰当。
她正欲起身,曲知恒站在钢琴侧方,随性地坐在侧方的木质高脚椅上,他将手腕上的衬衫扣解下,顺手放进了西裤口袋。
这个动作让他下意识略微舒了一口气。
凌疏看着他,下意识猜想,也许生活中的很多东西,都在束缚他,
得体衣着,衬衫永远要熨平,一尘不染,用餐得体,刀叉位置和手腕离桌面的高度要分毫不差,说话也要掌握分寸。
这些“精准”,让他成为一个近乎完美的人,可却同时让他只有走向虚无,才能真正地懈怠。
“弹一段,你脑海中,在此刻出现的第一个片段。”他没有看她,微仰着头,疲惫看着头顶很高的天花板,双眼有些空洞。
看着他的侧脸和精神状态,她脑海里想到一个词“破碎之美”。
将美好之物毁灭给人看,这是悲剧,人们容易记住悲剧,但她绝不想用悲剧来记住他。
她想了想,轻触琴键,将乐章起始的几个音减弱,没有按照正常的节奏,而是手动根据她的理解减慢了一些,再稍微加了些轻小伴奏。
这首本就舒缓的舒伯特《小夜曲》演绎得更加轻柔,如月光倾泻在潺潺流水上,那流水穿过风中的密林,在静谧的夜色中慢慢流淌。
她悄悄从琴键上看了他一眼,他从一开始就听出来,嘴角略微上扬,
她见状,来了些信心,稳住了节奏,继续按照这个方式演奏,让乐声在这寂寞的屋子里,显得没那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