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可以安心离去,了无牵挂。
越想这事情越心里压着重物,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她强行压制住自己双眼发酸的感觉,用手扇风给眼眶降温,然后扯出一抹笑容。
“你希望我签字吗?”她故作轻松地问道。
他的视线直直落到她的眼底,目光灼灼,不可动摇地回答道:“嗯。”
她喉头一紧,调转目光,低头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然后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几乎连呼吸都是颤抖的。
她说:“好。”
坐在会客室,工作人员用英语和德语分别将文件内容描述了一遍,甚至进行了演讲展示,里面全方位地讲解这个机构会给她提供的医疗检查,包括但不限于疑难癌症的科研研究。
还有常规癌症的治疗方案,对新型药品的使用前提,如果在常规方法无法治疗的情况下,考虑使用新型药品及特殊病例临床研究。
凌疏全程心不在焉地听了整整两个小时,有很多医学名称和治疗的术语她听不明白。
但是大致总结就是。
癌症前防治,患癌后保守治疗,如果癌细胞扩散或转移,在最危急情况,考虑使用带有风险考量的新型治疗方案。
横竖会全方位保住她的命,但是仍然给了她一个“放弃治疗”后进行安乐死的选项,甚至连安乐死的合作机构都已经找好了。
大概是因为,她曾说过自己临死前的几个月,无法说话,在一次次被抢救后苏醒,全身千疮百孔生不如死。
她在心里也不由感叹,考虑得真周全啊……
连治疗痛苦都考虑在内了。
她将自己的身份信息交出去备份,在阅读书面合同的时候,面前的文件足足有一指厚,上面写满了无数的法律条例和注意事项。
只要在上面签字,她就可以余生无虞。
她定定看着签字栏,右手握着签字笔,就在即将落笔的前一刻,她停顿了一下。
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哽咽了一下,眼眶有些发红,但是她正努力让自己不要崩溃大哭。
她怔怔地看着他,又怕又急地问道:“是不是我签完字了,你就能放心了?”
这是第一次,她看到曲知恒的眼中,闪烁着如此复杂的情感。
最近他睡眠很好,眼中已经很少有血丝了,但是此刻,她看到了他眼白处的点点血丝,琥珀色的瞳孔,像是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
他幽深的眸中倒影着她的身影,那眼中无法辨明情绪,似有惊雷滚滚,又似黑色海浪在翻涌。
良久之后,他终究是露出一个极具真诚而璀璨的笑容,声音有些沙哑,待承载着眸中虚无的希望。
“签了字,我带你去南法旅行,我在那里有广阔的马场,我们去旷野中骑马,我还养了几只可爱的羊驼,还有葡萄种植园和酒庄,里面酿着当季品质很好的白葡萄酒。”
他的描述极为缓慢而美好,眼中分明是带着笑容的,但是她见到此情此景,唯有用力眨眼,才能憋住那即将被开闸泪水。
现实面前,她别无选择,只能饮泣而笑。
然后回过头,心里憋着一股劲,坐在靠背椅上,将那所有贴着指示标的页数上都签上自己的名字的。
这文件好长,需要签字的地方又太多,她眼眶数次被泪水打湿,单靠心里这股劲,支撑着自己签完所有文件。
最后,合上文件,扔下笔,站起身。
曲知恒高大卓然的身影就站在自己身旁,他最终对她满意地一笑,像是在鼓励又像在称赞。
他的身后,午后洒下窗内的阳光,光线有些刺眼,照得他身上的白衬衫灼目异常,照得他浑身近乎呈现转瞬即逝的透明感。
她这一刻出现一个念头,也许,在他离世的瞬间,也应该能看见一束亮得发白的光,那光线让人睁不开双眼,却让人异常舒服。
凌疏在濒死的时候,就是看见这样的白光,然后她当时身子一轻,浮了起来,待站定后,不由自主地走进白光。
对于其他人来说,那是走向死亡,但是她知道,那也许是每个饱受临死折磨之人的天堂。
她曾经的天堂,曲知恒未来的天堂。
他们对视着,在满眼不真切的泪光中,她望着他,不知不觉地笑了。
如果那是曲知恒的天堂,她由衷为他高兴。
这是他的选择啊,自由的选择,她应该尊重。
她仓促地大步向前,走进他,握住他的手臂,将他从光中拉出。
她转身看着他,一边流泪一边笑,脸上泛着水光,不知是悲是喜,是落寞还是憧憬。
她满怀期许对曲知恒说:“我们,去旅行吧。”
他回握了她的手,另一只手将她眼角盈睫的泪珠拭去,眉眼亲和,笑容如清风:“好,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