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问父母,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同李凭云行房,还会如此在意嫁入裴家的地位么?
她想问裴瑯,如果不是李凭云所托,他会排除万难娶她么?
答案如此明显。
不论你是贱民之女,还是官家小姐,都是一样的。父权之外有夫权,夫权之外有君权,在强者统治的世道上,弱者是有罪的。
“阿耶阿娘,此事不单是我们的婚事,更牵扯到两国邦交,我相信裴瑯,给他一些时间吧。”
裴瑯松了口气:关键时候还是得看赵鸢。
裴瑯提心吊胆离开了赵府,赵鸢陪梁国郡主念完了佛,深夜时分,母女躺在同一个被窝里。梁国郡主为了转移赵鸢的注意力,便讲起了自己和赵太傅的相识。
赵鸢笑着问:“我爹还有出丑的时候呢?”
“当年他卖假字画骗人,不但被我发现,还被别人告过官呢。也就看他一个寒门书生生得不错,娘才出手相助。”
梁国郡主抱住赵鸢的手臂,“鸢儿,你也知道我跟你阿爷,如今没多少情意了。娘跟你讲以前的是,是希望你能明白,人的忘性是很大的,尤其是男女之间的事,你再看看你容安表妹,以前跟别人也是要死要活的,现在嫁了新女婿,日子合合满满,对以前的事只字不提。”
顷刻间,赵鸢已经泪流满面。
她明明知道李凭云是个混蛋,也明明知道自己一定会忘了他,可是...现在的她不想忘记那个混蛋啊。
梁国郡主多年来第一次和赵鸢谈心,没想到赵鸢哭成了这样,她手足无措地问道:“鸢儿,是不是娘哪句话说错了?”
赵鸢抱住梁国郡主,“娘,我已经失身给那个人了,裴瑯娶我是保护我,你不要为难裴瑯。”
听到“失身”二字,梁国郡主如遭雷击,她的心剧烈跳了一阵,强作镇定,“鸢儿,这事不能告诉任何人,你别怕,娘帮你想办法。”
赵鸢摇头哭道,“娘,我什么都不想要,他要死了,我...就想见他最后一面,以后我就死心了。”
“鸢儿!他一个贱民!一个死囚!你清醒点!”
赵鸢掩面哭泣,“娘,就让我见他最后一面,我发誓,见完这一面就再也不提这个人了。”
梁国郡主本来就对女儿有愧,赵鸢几乎哭死过去,她于心不忍,扣住赵鸢的肩膀,郑重吩咐:“鸢儿,见了那人最后一面,你就再也不许提这个人,失身之事,你就当从未发生过!”
赵鸢不断点头,“娘,我真的能见他吗?”
梁国郡主吸了口冷气,“孟端阳私下里欠我一个人情,你爹也不知道,我去同他说。不过...鸢儿,这件事,你一定要守口如瓶。”
母女二人相依而眠。
夜半,赵鸢听不到雨声,她睁开眼,盯着黑暗默然片刻后,冷笑了一声。
她最厌恶虚情假意,如今也要用假哭这种烂俗招数来骗母亲了。后半夜里,她一直在想见到李凭云要说的话。
想同他道的情意,以前都说过了,没什么可补充的。她思来想去,只有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他要在定终身以后抛下她?凭什么擅作主张让她嫁给别人?
单凭她爱他这一条,远远不够。
最终,孟端阳在李凭云行刑前夜松了口,允许赵鸢偷偷见他一面。
出于报复心态,赵鸢盛装打扮了一通,她想让李凭云后悔——她这么好的姑娘,舍弃她,是他的损失。
可是在临近出门前她脱下了那身华服,换上了最朴素的书生装束。
如果女人只能被审视,被赠予,被交换,被安排,那么,她从此只做读书人。
孟端阳不敢保证赵鸢规矩,便说:“鸢妹,我陪你进去。”
赵鸢没有拒绝,“有劳孟老师。”
牢狱里的灯火将赵鸢影子投在地上,孟端阳低着头,跟着那片影子前行。
纵然孟端阳对赵鸢有别的情愫,但多年后他想起赵鸢,想到的只有她的影子。
那是读书人的影子,不辨男女,清高,不屈。
按照衙门惯例,行刑前的囚犯都有断头酒喝,李凭云的囚室里却只有一副纸笔。
他被用了黥刑,额头上刻了“杀”字,看上去有几分可怖,而他正闲适地盘腿坐在地上,数着来者的脚步声。
赵鸢好似看到了太和县的那个李凭云,那只闲云野鹤终于要回到他的山野了。
“赵大人,你终于来了。”
赵鸢反问孟端阳:“他没有断头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