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捡起这册账本,账本下头压着的,就是陈记杂货近年来出城送货或采购的记录。
曹行川的意思很明白了,这些东西没留在津州府中,被送出城去了。而这样多的奇珍异宝要一路送出去,须经过不少查验关卡,那可不是他一个从四品的知府能办到的。
这条线索,指向太明确,只要他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不出两日就能查出京中那人。
可是,碰到这种甩都甩不脱的证据,只要陛下没有开口定论,权贵们依然是有办法的。他们会先摸清陛下的态度,然后立刻抹去与此事有关的一切痕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可能就处置几个曹鸣这样的小官,草草结案。
徐骏眉头紧皱。
虽然大将军告诉他,陛下叮嘱了要揪出造反势力在京中的同党,可若真的正面对上这些世家,陛下会作何决定?若陛下只想震慑一番,并不打算同世家撕破脸皮,那他们现在劳心劳力地追查线索,最后岂不是成了陛下平衡局势的牺牲品?
他盯着这些板上钉钉的证据,却迟迟不敢下达追查的命令。
曹行川这个老狐狸,给了他这样一条诱人却致命的线索,把难题抛回来给他做了。
他毕竟只是一个七品将军,没在御前行走,不清楚陛下的心思,万一这一步走错了,岂不是连累了大将军、连累了整个靖远侯府?
心中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念头——要是大将军在这里就好了。
意识到自己这个懦弱的想法,徐骏轻轻叹了一口气。
秦般年仅十九得封三品威远大将军,朝中一直有人心存不满,认为他年纪太轻,才不配位,不过是侥幸立下勤王之功。可他们哪里知道,在关键时刻敢于决断的魄力是多么难能可贵。
面对未知的局面,他作出的每个决定,都担负着靖远侯府的兴衰和无数将士的期盼,可他依然敢拍这个板,敢接受失败的后果。
徐骏思索着,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绳,这是出门前媳妇儿给他系上保平安的。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
“罢了,我是没这个魄力。”
他放弃立刻顺着陈记杂货出城记录追查的想法,准备再查查其他线索。虽然要多花不少时间,但这样旁敲侧击的,那些权贵有反应时间,陛下也都能看在眼里。
徐骏站起身,走进屋中,准备给上峰写信,把这里的情况说清楚。
经过存放赃物的小隔间时,他脚步一顿,想起了方才被打断的思路。
为何这次玄衣军送来的货物里垫着石头呢?
澹州,平远县。
秦般快步穿过庭院,走进屋中,门口侍立的下人立刻过来,帮他将披着的黑兔毛大氅脱下。
屋里众人原本都凑在挂着的舆图前,听到动静,纷纷转过身同他打招呼。
秦般同他们点点头,大步走过来:“世子殿下,急急叫我过来,是有重要发现?”
站在舆图前的祝盛安转过头:“这副舆图,是我之前在腊子山剿匪时发现的,乃是玄衣军绘制。”
秦般将目光投向舆图,微微一愣:“这是,大周舆图。”
他看了一遍,又道:“不止是大周。”
他的指尖从舆图上的澹州出发,来到东面的祁州,转入通南大运河一路往北,点到京城,而后继续向北,点到京城北面的两座天然屏障。
西边一座东西走向的是西平岭山脉,这条山脉发源于昆仑山,蜿蜒往东,护住了整个大周的腹地,止于京师以北。山脉北面便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大周将这块广袤草原上的十六个州统称为岭北,设岭北总督,再往北,渡过宽阔的乌拉木河,便是金人的地盘。
而京城东北面还有一座南北走向的大山,名为东宁山,陡峭难行、高耸入云,建于山隘中的凌云关也因此成为天险,有“天下第一关”之称。出了关,便是大周附属国,甸丽。
秦般的指尖从西平岭往北,点到了乌拉木河,而河以北,仍有图案。可这副舆图上只画地形地点,不标文字,没去过边疆的人,根本不知道这画的是哪里。
“殿下看过大周舆图,因此能凭地形,认出乌拉木河以南的地方。”秦般道,“但是这里画的,已经过了河。”
他的手指点在舆图上:“这是突举、乙室、品力,三个金人部族,隶属金人所设的南府。”
这几个部族的位置已到了舆图最边缘,十分不起眼,祝盛安又未去过边疆,认不得这是哪里,经他点出来,一时难掩震惊,喃喃道:“三个金人部族……”
“不错,他们绘制出来了。”秦般道,“玄衣军发于嵋州,在大周的最南端,他们要自行绘制大周舆图,虽有难处,但只要肯耗费人力财力,也不是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