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婆头也没抬过,深埋在黑袍之下的血眸幽邃骇人。
“人族都是卑劣不堪的,怙势凌弱、自相残杀一向是他们最擅长的,你同情他们就是在残害同类。”
目婆僵硬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她扭过脖子时,似乎还能听见“咯吱”的骨节声。
“他不一样……”
她的声音清冷、微弱,却透着坚定倔强的自信。
“他和其他人不一样……”
桐栖不屑地冷哼,这句话,他也曾听那只小狐狸说过。
“没什么不一样的,他只是没让你见到那一面而已。”
桐栖说完,眼带可怜地扫了她一眼,抬脚准备离开。
“你想杀他们吗?”
冷肃的声音有些沙哑,桐栖眼睫微闪,有一瞬间的怔愣。
目婆继续说道:“你那么恨人族,应该很想杀了他们吧,我可以帮你。”
桐栖恨人族吗?
当然恨!
当年他的挚友被结契术所挟制,被人族羞辱、愚弄,最后拼着一口气逃出来,却是让他亲手了结他。
挚友心志高傲,不堪为人族所欺,却又挣脱不开结契术,只能以死求解脱。
从那以后,桐栖眼里心里都对人充满了偏见,他在南山这么多年,听到许多关于人类互相残杀、机敏诡谲的事迹,心中的不屑之情更甚。
但若说恨到想杀了他们……
桐栖端着身子,蜷缩在袖中的指尖却在微微颤抖。
“据我所知,你们目婆一族身负族训,绝不可以伤人。”
“不可以不代表不能。”目婆起身,抖落黑袍上的厚雪,簌簌有声。
“不过,我需要一个帮手,你的妖力在我之上,你我联手……定会让他们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呵,你居然真的答应了?”伍依依忍不住翻了个冷眼,“所以你们合谋,目婆负责造梦,让他们产生幻觉,你负责杀人。”
许是听不惯她话中审讯的口吻,桐栖脸色愠红,争辩道:“那是他们该死,那些人都曾干过伤天害理之事,我杀了他们也是在替天行道!”
“那你呢?你用什么身份决定他们生死?”
桐栖一怔,正气像被一把利刃斩断,突然间有些茫然。
“桐栖,不瞒你说,我曾经和你一样讨厌那些伪善之人,他们占着人类的便宜,却从来不做人该做的事,我也曾经试着审判过他们,可看到你后我才发现……”
伍依依松了口气似的,缓缓抬起目光,晶莹闪烁的星眸湛湛幽深,里面仿佛藏着苍穹的无尽,辽阔、自由、宽容。
“我们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你当然错了,要不是你们的贪婪,要不是你们暴虐征服,如今的七荒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桐栖大吼了一句,苍白的面容挤出几滴薄汗,他身形微微晃了晃,似是有些不适。
“我是杀了他们,杀了南宫曜,还让南宫胥和他夫人都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可是浮阳城更多的人,是他们杀的……咳咳……”
“桐栖,你没事吧?”
伍依依见他咳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朝外喊了一声“江蓠”,没听见她回应。
“你也活不了多长时日了,何苦要把自己拉下深渊呢。”
伍依依说这话不是在咒他,先不说二十年前配合目婆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需要耗费多少法力,桐栖年轻时随她征战,本就留下不少旧疾,他去南山本就是为了休养身体,延缓寿命的。
目婆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在复仇,他又何尝不是!
“我刚刚说的‘错’,不单是指行为,是我们看人的角度,以罪恶之眼看罪恶,得到一定还是罪恶,圣人君子之所以被人尊敬爱戴,不是因为他们以极恶手段惩处了恶人,是因为他们看到了人性的恶,还能以包容之心待之。”
桐栖气息未稳,闻言还是禁不住发笑:“难不成,你觉得对于南宫家的那对兄弟来说,只要在他们面前日日诵经诵德,他们就能转变?”
话尾,他浅笑着哼了声,“荒谬!”
伍依依也笑了笑,“谁知道呢,毕竟你我都做不成圣人,也猜不到他们会如何做,不过,桐栖,你扪心自问,你杀掉那些人的时候,是真的想为你的挚友抱不平,还是纯粹只想发泄自己的怨气?”
桐栖愣了一秒,一时哽住,但又不愿在伍依依面前承认这点卑劣,于是冷着脸甩开了头。
伍依依了然地挑了挑眉,“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毕竟我也经历过……”
上一世亲手了解掉罗青峰时,尽管伍依依跟自己说过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一个十恶不赦之人,杀了又如何。
但真正动手的那一刻,她只看到自己的恨,滔天倒海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