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完头发,束好了,赵敛又给他换药。
谢承瑢平日穿着衣,显得瘦,像儒生;如今不着衣物,肌肉显出来了,才是真有“习武之人”的感觉。
男人和男人之间,倒也不讲究什么“非礼勿视”,脱了衣裳,背过身去,自然也不会在意什么。
但赵敛有点在意,他只能假装不在意。
他给谢小官人拆了麻布带子,挖一勺热草药敷上去,再用干净的麻布带裹着力气。他力气很大,扯得谢承瑢快喘不过气了,仰着头拍被子呼道:“太紧了,我呼吸不来了。”
“那我松点儿。”
赵敛给麻布带子打了一个漂亮的结。他仔细打量着谢承瑢的后背,感叹道:“真漂亮。”
“什么漂亮?”
赵敛不敢说谢承瑢漂亮,只能说:“我打的结。”
谢承瑢泄了一口气,正要把衣服够过来穿,却又听赵敛说:“这道疤从哪里来的呢?”
“哪一道?”
“每一道。”
谢承瑢不应,把里衣穿好了,扎紧系带,才说:“延州留下来的吧,我也记不清了。”
赵敛默默看着谢承瑢的肩膀,差一点儿就要伸手去摸他后背的疤了。
他的指尖几乎就要触上谢承瑢的肩膀了,又及时回过神,把手撤回,说:“你困了么?时辰到了,我可能得去找周将军练刀。”
“你去吧。”谢承瑢说,“我不能耽误二哥做任何事。”
“不是耽误,我心甘情愿来的。”赵敛澄清,“但我得先走了,等我练完了刀,再来见你。晚上我还过来,你要是愿意,我就和你挤一挤;你要是觉得有什么,我就睡地上。我马上要走了,有什么事儿回头说吧,你困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他低首思考事情,又抬起头来对谢承瑢说:“我很快就会回来。”
“好。”谢承瑢莞尔,“你和我一起睡吧。”
赵敛出去了,帐子里骤然寂静。
帐子里有一盏孤零零的烛,晕头转向地摇曳,是快要烧干净了。
谢承瑢披衣起身,取了一根新烛,就着火光点燃。焰蓦地冒出来,就燃在他乌黑的眼瞳之中。
*
今夜赵敛练刀很有手感,前些日子一直琢磨不透左手使腕,今天就顿悟了。
恰袭秋风,整个人都轻快,像是有什么好事儿来了。周彦望着,拂须笑道:“今天不错,比前几日进步不少!”他走至赵敛身侧,轻抬一把他的手腕,看似松,却绷得紧,一掌不动。
“今天倒是格外好,遇着什么好事了?”
赵敛收回刀,傻了半晌,才笑着说:“也并非是什么好事儿吧。”
“说来听听?”
赵敛与周彦一同坐在军营的草地,彼此盘膝坐着。他们都天上的月亮,感受轻柔的风。
“我遇上个知己。”赵敛道,“他武功比我厉害,能挥弱花不落,能策烈马横枪。人很谨慎,对我很客气,很温柔。”他低头想着,拽了一把地上的草,说,“他性子和我相反,比我沉稳。”
周彦听后,笑了两声,道:“你这样活泼聒噪,突然遇得一个安静的,肯定觉得和别人不同。”
可赵敛却摇头:“是这样,又并非这样。我也不知怎么说,可我就是很乐意跟他呆在一处。周将军也有遇见过这样的人吗?”
“你是说乐意与之呆在一处的人吗?”周彦想了一会儿,“那倒是有了,你师娘。你师娘也喜静,跟别人不同,在人海之中,我也是能一眼瞧见她的。”
“哦,是这样。这就是所谓知己,其实也不分男女,坐一起觉得舒服,不拘谨,那便是最好的情谊了。”赵敛躺下来,背后的草硬,扎人,戳得他后背疼。他却不怕这些疼的,又说,“我与这位知己好久不见,要换作以前,我同谁好久不见,那见面了一定就没话说了。但和他不一样,我见了他,就什么都想和他说。”
赵敛忽地起身,“我想把我经历的所有好玩事儿,都告诉他。而他呢,总是默默听着,偶尔笑笑。好像他对别人都是这样,对我,也无不同。我跟他说好玩事儿,他却不告诉我。”
“你意思是,你把他当知己,他却未必拿你当知己?”
“大约如此吧。”赵敛失落着说,“他好像对谁都这样,我在他眼中不是例外。”
周彦笑说:“怎么,你还想把他捆在身边,只准他对你好?人一生能有很多朋友,你除了他, 还有纪家哥,还有不少儿时玩伴,他也不例外。”
赵敛一听,顿时又不知道怎么说了。他坐着想,想到谢小官人同别人笑、分享趣事的模样,不说别人,单对着程庭颐,他都能觉得百般难受。
他在草地上滚了一圈,说:“我又不是不准他跟别人玩的,将军不懂我。”他用力叹了一口气,“我要怎么说呢,我见着他很高兴,我也乐意看见他笑。可我就只想他对我一个人笑,他要是对别人笑,我又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