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刺客应声倒下。
同时,一柄短剑没入胸口。
死亡的疼痛与恐惧远不及这一刻涌上心头的熟悉绝望感,那是很遥远,又仿佛发生在上一秒的记忆。
即便伊塔洛斯想起那些事情,当一切再次发生时,他还是会感到些许茫然。
少年一改先前,面色冰冷无情,似乎在说‘你也不过如此,跟那些人没什么不同’。
伊塔洛斯眨了下眼,看着对方站起身,没有一点虚弱的样子,看着他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如同那一天,不曾回头。
恶臭的湿风再次拂过,房舍中接着传来痛苦咳嗽与呻i吟。
伊塔洛斯眺望白月,平静呼吸。
那是神明不忍世人受苦,来到世间的第一夜。
少年踉跄着走出深黑巷道,走到白色月光下。他左手捂着腹部,丝绸睡衣的下半截已经浸透,血液汩汩流出,在肮脏的地面晕开大朵妖冶的花。
苍白脸庞有着溅落上去的艳色,其实眼角微红,眼睫已被泪水浸透。驱使他求生的本能来自家族长久的教导——不服输,不屈服,不隐忍。有仇必报是他们奉行的原则,但此刻周身的绝望悲痛快要将他压倒,因为教导之下是血亲日夜的陪伴与爱护。
诚然,在伊塔洛斯出现之前,少年其实做不出什么选择。现实的惨状会动摇他的决心,但那在少年涣散视线收束时平稳。
他看见了能帮助他的人。
少年跪倒在伊塔洛斯身前,伸出手时,伊塔洛斯主动握住对方。
强烈的希冀令他没有注意到这种行为的深意,少年急切地寻求帮助:“杀……咳,杀了他们……”
伊塔洛斯抬起另只手擦去对方眼角的红色:“当然。”
“……当然。”
他怎么会不管呢。
刺客应声倒下。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柄刺穿他心脏的短剑。
少年没有丝毫犹豫,松手便要离开。但伊塔洛斯握住他的手,强迫他亲眼看着,亲手把刺入的剑一寸寸拔出来。
血流如注。那人仍然漠视。
伊塔洛斯沉默看向少年,他想说,他们该回家了。
可是下一秒对方就没入黑暗消失。
就像是在埋怨他先前恶劣的的对待,一定要出口恶气。
伊塔洛斯怔怔注视巷道,咳嗽声此起彼伏。
普罗格的王城,在接连不断的瘟疫折磨中奄奄一息,天灾带来人祸,没有人可以独善其中。少年的遭遇跟这脱不了干系。
那道身影在五个呼吸后出现。
伊塔洛斯向他走去,少年眼中很难看见外物,直到再度摔倒。但这次被他稳稳接住,落入怀抱。更多的血沾染上白袍,更多的湿热转化为冷意。那些悲哀与绝望,茫然和恨意,沿着双手传递而来。
那手抓住他的衣领:“杀了,他们。”
于是刺客倒下,于是长剑没入。
好像怎么都没办发避开这一剑,好像这剑是从他心脏处长出。可他确实拥抱住对方,感受到这温热与鲜活。
少年因被禁锢在怀中所以冷眼仰视。
“柏温。”伊塔洛斯低声喊他,手中却引着对方把剑又送进去几分。
“你认识我。”少年眉间露出点疑惑,但仅此。
他们能够交谈的时间少之又少,是一个呼吸,又或者两个呼吸,不能看够一眼时间就会过去。
伊塔洛斯的怀抱空了,如同拥抱一阵风,失去时会感到冷。
“柏温。”
“我亲爱的柏温。”他喃喃低语。
咳嗽声响起,脚步无力来到前方。
普罗格盛夏的夜晚少有热度,如同它的称谓‘宁静之乡’,一直温柔清凉。所以当事情来临时也格外无情。
那条月光做分界线的巷道,刺客尸体堆积,终于翻滚落到这边。就像下城区来不及运送到城外焚烧的病人那样,露出青白死色。惊恐睁大的眼珠望着上方,那些重叠的自己,互相对视。
伊塔洛斯试过一次又一次,在少年倒下前呼唤他,对方确实有微弱反应,但最后结果相同。
为什么呢?
亲爱的。
为什么呢?
伊塔洛斯走向少年,将他拥入怀里,扣住伸来的手,亲吻手背。这样的动作太过熟稔,从前有过很多次,现在也有过很多次。
它们都有着相同的含义。
可惜对方不能明白。
少年艰难抬眼,有一瞬错愕——原来你是这种人——随即露出讽笑:“杀了他们,我就是你的。”
既然他的柏温那样说,他就相信。
所以不能避开的短剑更畅通无阻地刺入心脏,对方离开得也就更无所顾虑。
他望着空空如也的手,抿唇思考。
少年落入怀抱,伊塔洛斯问他:“你会想到哪里去?”杀了刺客报仇,杀了他之后,你会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