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长久的沉默,这次傅时秋没有选择等待,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我……我不是故意假装不认识你,我失忆了。”
听筒里沉重的呼吸声陡然一滞,傅时秋抱膝蜷在沙发上,小声道:“十年前我在星洲出了场车祸,忘了一些事情,直到现在也没有恢复。我不知道忘记的部分有没有包括你,如果有,我很抱歉。”
话落,电话那头一片沉寂,傅时秋紧紧揪住抱枕上的流苏,紧张得像是一个等待考试成绩公布的小学生。
但考官没有公布答案,盛鸣尘把电话挂了。
傅时秋看着再次结束的通话页面安静了几秒,有些无力地把脸埋进软和的抱枕里。
客厅墙壁的挂钟指向六点时,傅时秋伸直双腿,活动了下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酸痛的脖颈,从沙发上站起身。
枯坐的两个小时里,傅时秋思考了许久,他不是找不到解开拼图色彩的钥匙,而是从没想过去找。
因为傅时秋是一个平凡黯淡的普通人,人生一直晦暗无色,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不会有什么值得怀念的、绚烂斑斓的好事发生在他身上。
但命运或许是公平的。
傅时秋翻遍自己的邮箱,终于在一堆垃圾邮件里,找到了唯一一个留存在他通讯邮箱里的同是星洲留学生的邮箱号码。
他给对方发了一封简短的邮件,简单说明情况和来意,希望对方可以和他讲一讲他在星洲发生过的事。
只是十年没有联系,傅时秋不确定对方是否会回复他的邮件。
因此,傅时秋打算去他留在出租屋的杂物箱子里找一找有没有可能与星洲有关的东西。
六点过十分,距离别墅最近的地铁站开始运行。
傅时秋裹着羽绒服,成为最早进入地铁站的第一位乘客。
一小时四十分钟后,傅时秋走出地铁站。
天边将将泛起熹微,环卫机器人早已将堆积在马路和人行道上的雪清理干净,傅时秋踩在干净的路面上,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忐忑。
如果拼图上的那抹亮色不存在呢?如果那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梦呢?如果傅时秋的人生本来就是晦暗无色的呢?
所有的问题都在走到出租屋门口时有了答案。
傅时秋看到了盛鸣尘。
三个月前站在这里捧着一叠结婚协议书,说要和他结婚的盛鸣尘。
第五十章 五十一只猫
[这是51章]
傅时秋怔住。
在今天之前,离婚于他而言是一件时刻标注在日程表上的事。
因为他总觉得盛鸣尘和他的婚姻并非爱意的结合,而是掺杂了许多东西的不纯粹结合物,像滴在清水上的食用油,永远无法融合,注定不会长久,所以他始终做着离开的准备。
然而从今天开始,傅时秋却产生了想让食用油融入清水的念头。
因为他终于窥见了那块灰色拼图中唯一的亮色,只是傅时秋还来不及抓住他,那般耀眼好看的拼图色块,就不愿意再待在他的世界了。
傅时秋的人生好像一直在失去。
从十岁那年带着全家人期盼的傅普信降生于家中,属于傅时秋的被父母偏爱包容的美妙童年就此逝去。
十八岁高中毕业,好不容易拥有了可以为自己人生做主的机会,却被高美兰擅自篡改的大学志愿录取书剥夺了希望。
自那以后,傅时秋的世界彻底陷入晦暗,他不再主动期待什么。唯一的愿望是尽快攒够一百万,去一个离渠城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人孤独地死去。
如今,傅时秋的失去清单又多了两样——被他弄丢的布偶猫,和即将与他离婚的盛鸣尘。
然而若是追根溯源,先丢掉盛鸣尘的其实是他。
梦境清醒后,傅时秋总是在思考,为什么盛鸣尘的面容总是蒙了一层雾?为什么盛鸣尘总是被真实生动的世界隔绝在外?
现在傅时秋有了答案。
那分明是他的世界,名为傅时秋的人类才是一切场景构筑的造物主。
把盛鸣尘隔绝孤立的,一直都是他。
把一个人孤绝地扔在记忆宫殿遗忘十年,本身就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
所以盛鸣尘选择离开,是人之常情。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傅时秋那么难过呢?
明明同吴勇刚聊天时,傅时秋仅仅把盛鸣尘归结为“有好感、人不错的金主老板”。
因而盛鸣尘提出离婚,也应当是老板解雇、员工离职,不应该那么难过才对。
可傅时秋的心脏就是很痛,仿佛被一只大手用力攥住。
他想,大约是老板太好太好,好到他不舍得离开了吧。
人总是这样,在离别尚未到来之际,做很多不切实际的轻松预想和假设。譬如构想毕业那天一定要第一个离开讨人厌的学校,譬如构想离家独居时一定要疯狂点外卖打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