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了些功夫终于将油灯点亮,合上房门,几人搬来桌子抵在门后,终于松了口气。
姜离换下湿透的鞋袜,翻身爬上床铺,拉过被子盖住双腿。
“冯宝儿,从方才进门时你就跟丢了魂似的,想什么呢?”月娥看着立在衣柜前擦着头发发愣的冯宝儿,打趣道。
闻言,冯宝儿扭过头来,转了转眼珠子,压低声音说:“我今日见着血了。”
她这般语焉不详将月娥唬得一愣,后者随即反应过来,诧异道:“死人了?”
冯宝儿摇头:“没那么严重,不过是梁大总管教训底下两个不听话的内侍罢了。”
“各罚了十板子,那板子比我的小臂还粗,落在人身上‘砰砰’作响,听得我直肉疼。”
听她描述得绘声绘色,月娥不由得凝起眉头,“你没事去凑什么热闹?”
“我正好路过,就多看了两眼。”冯宝儿放下擦头发的巾帕,往通铺边走去,目光落到姜离身上,“被罚的其中一位,妮子还认得。”
闻言,靠坐在墙根的姜离抬起头:“是谁?”
“就是今天早上找你的那位。”冯宝儿坐在姜离身旁,往里挤了挤,“他还挺有骨气,从头到尾都没有叫唤一声,跟被掐了嗓子似的。”
姜离垂于被褥上的手不自然地蜷了蜷,不安道:“十板子会不会太重了?”
冯宝儿摇摇头:“不清楚,应该是不轻的,我听另一位受刑的内侍叫得可惨了,那血水汇进雨水里,淌了一地。”
听着冯宝儿如此描绘,姜离不由得沉默下来。
月娥察觉出不对,开口打断道:“梁公公这是杀鸡给猴看呢,别说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内侍了,就算是我们,做错了事惹得姑姑们不快,她们也是有资格替主子们教训我们的。”
言下之意,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在这内廷中应当谨言慎行,方能保全自身。
姜离闷闷地应了一声,矮身缩进被窝。
她自知陆生与她不同,是个头顶主角光环的纸片人,今日所受刑罚也不过是促成他狠戾性格的一步棋子罢了,怎么也轮不到她来担心。
可……
他今早就站在她的面前,看起来是那般鲜活。
他应当是会感到痛的。
大雨如注,一刻不停地敲击着房顶,姜离静静地盯着房梁,迟迟没有睡意。
杖刑之后,高热不退是常有的,更有甚者会落下病根。
陆生年轻,身板却瘦得跟竹竿似的,这场刑余之痛怕是难扛。
鬼使神差的,姜离动了去看望陆生的念头。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方才渐歇,低矮的耳房灌进了水,浅浅地泡在石砖上,好似放下一尾鱼,它便能游起来。
姜离穿戴整齐,正要起身去开门,腰带忽然被人扯住。
“妮子……”
冯宝儿半跪在被褥间,面上惨白。
姜离见状忙托住她的手,紧张道:“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冯宝儿点点头,声如蚊蚋:“我突然来了月信,小腹酸胀无比,实在是痛得起不来身。”
姜离面上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反应过来,安抚道:“你先好好休息,我替你向宋姑姑告假。”
冯宝儿道了谢,拉起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颗头来。
“妮子,你可真是个大好人。”
姜离笑着摇了摇头:“应该的。”
少了一位当值的宫女,交泰殿的粗活便平摊到了姜离与月娥身上,经此一打岔,去看望陆生的计划便被往后搁置。
待姜离得空,已经是三日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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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路过的内侍打听了一番,姜离循着护城河,一路摸到了陆生的所在。
那是一处低矮的倒座房。
站在门前,姜离便能感受到空气中的潮湿与寒冷,北风拂上面颊,惹得人汗毛倒竖。
姜离局促地立在原地,不敢再上前一步,她垂着头,看着手中的一叠鼓囊的纸包,心中没来由的紧张。
在《宦权》中,作者的笔墨多集中在陆生成年之后,对其多用“阴狠”、“残忍”,乃至“智多近妖”、“不近人情”等描述,对势微时的陆生却吝惜笔墨,只用寥寥几句话草草概括。
此时的姜离正处于这段空白期,借着上帝视角钻了空子,试图上门送温暖。
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姜离缓步向前,抬手敲门,不过敲了三声,木门便应声而开。
意料之外的,门竟未关紧。
“有人么?”
站在原地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屋内并无人回应,姜离踌躇片刻,终于下了决定,鼓起勇气抬脚迈进屋中。
她此番前来,只为了送药。
前些日子养身体的时候,她吃的便是这些补药,本着扔了也是浪费的心理,所幸将剩余的补药拾掇拾掇带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