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闻堰的道。
“去祖母家?娘亲知道吗?我们不能像之前一般跟随爹爹吗?”闻昭穗一时接受到大量信息,捕捉到重点,无措地喃喃,问出一连串问题。
“我还未将此事告知你娘,待明日吧。这回与驻守西凉不同,不仅有叛军还有番邦作乱,牵连甚广,战事也不知要打到何时。我怎能让妻女涉险?”
闻堰大手抚过闻昭穗头顶,疼爱又愧疚,“之前爹爹原本想撮合你与齐王世子,阿穗无意那便算了,江陵的好儿郎也一抓一大把。对了,军报上还说用方便面做军粮甚好,军士们都很感激洛邑的长宁郡主,爹爹很为你骄傲。阿穗是个顶有能耐和主见的姑娘,可爹爹还是不放心将你留在京城。”
闻堰的手掌和手指皆有老茧,是常年握着刀剑长|枪在疆场的血雨刀光走过来的。他身形高大英武,手掌却是极轻地落在闻昭穗头上。闻昭穗想起之前娘亲说过,闻堰身上也有好几处刀剑伤,有深有浅。
爹爹是大将军,千里之外狼烟遍地,就算隔了再远,铁马冰河也会入他梦里。
而闻昭穗和方沁如皆是将军家眷,闻堰远在边疆领兵作战时,也只能点一柱高香,双手合十祈祷。
“……我省得。”闻昭穗知道她应当明白、应当理解、应当懂得,用大义盖过小家,以江河代替私心。可闻昭穗做不到,她眼眶湿润,再也不想摘什么白梅了。
她很难受。
“阿穗不要怕,爹爹别的不成,打仗还是可以的。不要哭,就当去江陵玩两年,你祖母最喜欢你了。”闻堰粗糙的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泪滴。
“那爹爹回来之后一定要教我骑马。”闻昭穗闷声。
下雪了,很细微地飘在白梅间,恍惚中融为一体,天气变成了白色。
翌日雪停,地上落了一层雪。
钟粹殿的宫人面无表情清扫地上血迹,对一旁软倒的两具尸体视若无睹,暗红的粘稠在纯白的背景上格外显眼。尸体的手脚关节都朝着不可能的方向弯折,死去的面目狰狞而痛苦。
“主子,尸体如何处置?”暗卫谷雨在池弋柯面前垂首询问。
“既然我那二皇兄还不死心,就把他的人送回去罢。哦,记得说声抱歉,不小心折断了他们手脚,故而没能保存完好。”池弋珂似乎认真想了想,冷笑道。
“属下遵命。”谷雨领命而去。
主子如今在皇后母家的势力中有右相斡旋,也在清流一派里安插了人,暗处还有安王旧部助力。这个二皇子,聪明有余眼界不足,还着人假冒安王余党刺杀主子,属实可笑,日后定然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闻昭穗走入钟粹殿时,院中的石板干净如新,盆栽枯萎残败,更添几分空空如也。雪后的气息本是清冷的,可闻昭穗却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孔雀蓝华拱下的檐柱掉了块漆,斑驳又深沉,在旷然的院落里也不显突兀。
池弋珂斜坐在廊下,华冠下是深褐的发,五官棱角分明,眉眼弥散着一层淡淡的阴郁戾气。瞥见闻昭穗走来,他猫儿一般的琥珀瞳孔微眯。
斜阳打在闻昭穗晶莹若雪的脸庞,月华裙潋滟在夕阳下,她像踏着暮色从光晕处来,施施然朝阴影下的他伸出手。
池弋珂轻拽,闻昭穗顺势坐在了他身侧的玫瑰椅上,撑着头笑眯眯看他,只是不发话。
“今日太阳很好。”池弋珂浅色的眸子被染上昳丽,抬手描摹她眉眼,闻昭穗浓密的眼睫洒在他指尖,轻轻划过,指尖留恋在她耳畔。
“殿下,我可能要走了。”闻昭穗抿了抿嘴。
“去哪里?”
“江陵,我祖母家,是因着……”闻昭穗向他说了前后缘由,随即眼眸转为复杂,“我刚刚听闻昨日有刺客潜入宫中行刺,殿下无事吧?”
池弋珂忽略她的问句,起身站到了她面前,手掌旋即撑在了两侧扶手,俯身凑近问她:“郡主会回来么?”
冰凉气息萦绕鼻尖,似白檀又似冷松,闻昭穗不自觉往后仰,“这就说不定了,我爹说江陵美景独美,才子佳人众多,若是有趣儿,我就多待几年。”
池弋珂低下身子,清冽的嗓音压抑着情绪,在她耳畔道:“穗穗这样说,叫我很难过。”
“你、你叫我什么?”闻昭穗耳垂一烫,柔荑抵在他肩膀。
“看来穗穗应是喜欢这个称呼,我也喜欢。你在院里埋的桑葚酒好了,临走前要尝尝么?穗穗。”
他轻笑,着重咬在最后二字。热流涌动在闻昭穗脸侧,薄唇将贴未贴,好听的声音是贴着耳廓流过。
池弋珂在外一向漫不经心又凉薄,可当他在闻昭穗面前时,冷漠矜贵的面庞像是能化开春水,淡漠的琉璃眼眸充斥执拗的专一与潋滟,就只有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