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修远神情又被撬动出裂隙,往前走了一步,“好,原来你以为我是闲来无事背后非议他人。相识到如今,郡主竟还拿这样的语句形容我,真是……”
他话说到一半停下,掺杂了点若有若无的失落,随即强行恢复清逸平静的神情。他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今日多说这些话也是为提醒,她竟然从全然相反的方面揣度他?
闻昭穗见崔修远离得更近,正欲后退,一只脚已经往后伸了去。却突然被他抓住了手臂。
谁知闻昭穗下一瞬便甩开了他的手,后退一步,声音疏离漠然:“崔公子请自重。”
“自重。”他重复了一遍,不怒反笑,“你在学堂里让池弋珂握着手写字时也如此想的吗?”
崔修远今日莫名其妙的举动让闻昭穗大为不爽,脱口而出:“没有。”
“你说四殿下心地不纯、处境落魄,那是崔公子自小就住在云端被许多人捧着,看什么都惯常从上往下审视,即使傲慢轻蔑,也无人会斥责你分毫。我问你,你可有经历过爹不疼娘不管,上一瞬是繁花锦簇下一刻便墙倒众人推?崔公子有吗?你告诉我遭遇这般情状应当如何保全自身活下来,是坦率天真还是任人宰割?”闻昭穗情绪蹭地也上来了,言辞褪去温和变得激烈。
崔修远怔愣,他何曾被人指着鼻子这样质问过,面色肉眼可见地变差,正待开口。
“停!让我说完。”闻昭穗抚了下胸口给自己消气,最后说道:“崔修远,之前是你对我毫无尊重、不理不睬,最后也如你的愿退了婚,哦,托你的福我也成了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与笑话。需要我再说一遍吗?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还有,这可不是两不相欠,是你行事有亏,而我只是懒得与你计较。素馨,走了。”
崔修远原本被闻昭穗斥责得生气,却又在听到她最后那几句话时被愧疚覆盖,眼眸也垂了下来,回避她清凌凌的目光,顿了一顿认真道:“抱歉,从前是我思虑不周让你受了诸多委屈,今后……不会再那般对你了。”
可闻昭穗已经绕过他走了,不知有没有听到这话。
“公子,您今日失态了。可长宁郡主怎的连您的话也不听完就走了?”随从默默上前,为他主子抱不平。
他们公子有洁癖,马车被别人坐过都要换一遍铺陈,刚才却直接拽住了长宁郡主的衣袖,远远瞧着气势都落了下乘。像是……挽留?
崔修远没有答话,抬眼望着闻昭穗逐渐消失在前面的御街。檐角的阴影被拉长在地面。
只有他知道自己方才的情绪完全不纯粹,除了拿来做遮掩的“关心”,还有种名为嫉妒的幼苗滋长,已经压不住了。
既是如此,那她当初又为何要跳下湖水,毫不犹豫地朝他伸出手呢?
她如今也毫不犹豫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他突然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
微雨,薄雾。
清明将至,又到了吃青团的时候。
这日王媵嫆来了将军府找闻昭穗玩,恰巧碰见她在做青团。
艾草已经被厨房的厨娘择下叶片洗净,堆在盆里。艾草是制作青团皮的原料,首先便是要去除其苦味。锅中烧水加少许盐巴,随后放入艾草叶,待热水烧开再稍微煮了一下后捞出。迅速过一遍凉水,将艾草中的水分挤出。
厨房中有做饭用的小号石磨,正好将固体的艾草碾成泥状。
而当王媵嫆看见那一盘粘稠绿泥时,僵在了当场,手指颤巍巍指向那团深色绿泥,试探问道:“郡主,这、这东西能吃?”
“当然能吃了,青团是绿色的,要拿艾草来染。你别看艾草现在颜色深,一会儿和糯米粉澄粉混合起来就浅多了。”闻昭穗又把澄粉与开水混合揉成团放在一旁,还不忘招呼王媵嫆一同做:“一看你就是没怎么做过糕点,要不要和我一起试试?”
“原来如此,我还当那团绿油油的糊糊就是青团外皮呢。”王媵嫆洗过手,凑近学着闻昭穗做青团的样子。
糖、猪油、艾草泥与糯米粉混合,闻昭穗把揉面团的任务交给了王媵嫆。
“你就这样均匀和面,然后揉成团就好。我见你最近好像有烦心事,面团软软乎乎,揉面最是解压了。”闻昭穗很有耐心地教王媵嫆怎么做,小王同学上手很快。
她从前一直觉得做菜是件麻烦疲惫之事,连做糕点也有不少工序,故而几乎没尝试过。而这回动手揉面,面团触感极其细腻绵软,像是锦被里塞着的木棉,只是更加实在。这面团又有些脾气在身,她使力往下摁或者揉捻,面团凹陷进去,随后又会恢复原状。如此循环往复,深色的艾草泥全面融入了糯米粉当中,面团呈现出柔和的青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