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夜/星子们都来我的屋瓦上汲水
我在井底仰卧看/好深的井啊
自从有了天窗/就像亲手揭开覆身的冰雪
我是北地忍不住的春天”
仿佛时光倒转,重回十多年前的校园清晨,清澈见底的湖,湖边穿白衬衫的少年,抑扬顿挫的朗读,晨起的微风和晃动的树影。我重新转过身来,脸冲外,从车门里半探着头看天,很奇怪,我以为这首诗存封在心底永远不会被翻拣,可偶然间嘴快,就这么背出来,似乎也并没有想象那么艰难。
“苏景明。”他真的好喜欢叫我名字,自从发表了欺师灭祖的“不认师徒关系”的言论,这家伙一路就苏景明苏景明叫个没完。
“嗯?”
“你为什么会同意跟我出来度假呢?”
“……我现在后悔了,还来得及吗?”我有点困了,强撑着回应。
就在他上午去公司那会儿,我先给钱大有打电话,说要休年假,这还是我自从工作来第一次,于是领导干脆利落地同意了。接着我给赵非凡打电话,临时休假,工作总要有个安排。赵非凡问,“你跟谁去度假?”
我说,段豆豆,你还记得吗?
赵非凡沉默了一下,说,记得。他昨天给我发消息了,说你生病了。
我说,“嗯,跟他一起。”
毕竟是多年老同事了,赵非凡也没多问,只是挂电话前,他说,“苏老师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你其实最该谈一个那种轻轻松松、不用想太多的恋爱。你这个人,太郑重也太沉重了,没必要。爱有很多种,轻盈的爱情未必就不真诚,你要给自己一个机会。”
给自己,一个机会。
“苏景明?”
我从睡袋里伸出手,胡乱冲车外拍了一下,恼火道:“你到底睡不睡?!”
22.
看星星一时爽,第二天,某人浑身疼得坐都坐不起来,还是被我拉起来的。
只好蜷在副驾哎哟哎哟喊疼,换我开车。
“该。”原谅我同情全无,“让你嘚瑟——怎么走?”
为了把“说走就走的旅行”贯彻到底,段紫荆拿出了史无前例作大死的精神,我们约好,不设目的,白天上了高速路,到岔口时,高速路标号偶数向左,奇数向右,一直到下午五点。为了保证安全,五点后,不论在哪条道上,都找最近的下高速口,进县或者市区休息。
“右。”段紫荆今天负责导航,现在是四点五十五,他果断选择了下高速。“最近的酒店距离我们大概四十分钟车程,我已经订好了。”
“……最近的是哪儿啊?是市还是县?”
他不吭声。
怪哉。我懒得理他,油门一踩,车子朝着收费口飞驰而去。
应该说,我该感谢他,因为这在路上的感觉着实不错。第一天我坐副驾,还时不时按开手机看看有没有人找我,因而被他嘲笑是“被手机奴役”——可当代打工人不就是这样么?24小时on call,不敢错过任何信息。
但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这个世界没有我照常运转,除了小葵听说我开天辟地头一遭请了年假,大惊小怪在群里@我之外,没有人找我。
天高云阔,公路笔直,天地真大,人真小。我把车载音响音量调高,忽而有种说不出的畅意。
“苏景明。”
“嗯?”
“你多笑笑。你笑起来好看。”
“我笑了吗?”
“笑了啊。”
“……”
缴了过路费,按照段紫荆的指路左拐右拐,却越走越感觉不对劲。
“这、这是……”
“是我第一次出差的地方。”段紫荆竖起手机,“诶,恰好导航就导到了这里,天意。”
我:……
究竟是天意,还是他刻意的安排,就不好说了。
区区两三年,这里变化挺大的,可能那会儿来是冬天而此刻是夏天,昔日的荒芜破败感一扫而空,听说自从那次坍塌之后,这里就开始产业转型,开发了几个小景点,如今,竟也是这一带小有名气的避暑度假胜地了。
我下车,靠着车门,看段紫荆买了冷饮大步朝我奔来。时光好像总是特别喜欢在我身边重现,这小子,好几年过去了,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的,一如当年那个寒冷的凌晨,棉布门帘一挑,背个硕大的双肩包,双眼通红风尘仆仆,一头撞进我的视线中。
物是人非总令人唏嘘,但人是物非,好像有时候并不是一个伤感的词。
“怎么样?故地重游,发现还不错吧?”他递过来一瓶水,和我并排靠在车边,一语双关地说,“世界总是在变,要对变化怀有期待。”
“……世界在变,记忆深刻。”我总忍不住想戳他,“要我提醒你当年在这儿多丢脸多狼狈吗?那头往我肩膀上一杵,推都推不动,我还以为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