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安如今有心也想到景严宫的大院子里去堆一个雪人,可乌玛台的习练一日比一日重,他每次回宫,都还没进屋子,就恨不得一头栽倒。以至于赵大人给他们放了几日年假,他看着窗外的飞雪,也只是看,没那个心气去把它团成团,堆成堆。
之前年节临近的时候,景严宫开始陆陆续续地添灯加彩,隔三差五地还会受到恩典。
时常是一个大内监站在屋子里宣旨,念着赐某物几何几对几匹几盏,诸如此类,听得久安缓不过劲儿来。而一群小内监就站在门外捧着赏赐的物事,更后面,是一群更小的内监,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在雪地里。
久安有时候就那么看着他们,觉得自己和他们,其实也一样,都是奴才,皇家的奴才。
可皇家的奴才也分三六九等,久安这个奴才做得就比他们尊贵许多,譬如,他得了一件烨宗亲赏的皮子。烨宗体谅久安是南人,不曾受过北地的冬日,便指名给了他一条皮子,那皮子是白狐皮,完完全全地一张,没有一丝丢损,皮毛光亮,极其上乘。用来做夹袄委屈了它的卖相,非得是做了领子才能尽善尽美。
于是几天后,久安的软甲上就多了一圈的白狐领子,雪白柔滑的狐皮团团圆圆地围在领口,托着一颗干净白皙的脑袋。
季川西见了就说,久安只要略一装点,就像是出自大家。旁人也跟着点头,只有齐青揶揄说他像耐不住风霜的姑娘家。
其实久安是众人中唯一的南人,南地风土柔和,人也生得比北人细腻,久安原在家里就比别人细致些,在这里,就更加娇模娇样了。不过,好在他言行上倒是没什么把柄,虽然平日有些孩子气,可一举手一投足是没半点女儿态的,甚至比一般的男孩子都活泼。
可惜一连数月的习练,让他有些快活泼不起来,是以,如今他借着年节偷闲倚在窗边,静静地看雪,懒得闹腾了。
狐皮的绒毛蹭着他的下颌,衬得他一副多情公子的形容。
卓真走进厅堂时,就看见他慵懒地趴伏在窗棂上,正迷迷蒙蒙地看着窗外。侧脸对着自己,从额际至下颌,起承转合地十分秀丽,厚重的睫毛乌簇簇地半阖着,配着唇上的颜色,像是一幅画,卓真越看越觉得久安像是鬼怪志里化身人形的魅,能魇住人心,最后露出原形,将人生吞活剥了。
男身女相,不伦不类,必是妖孽。
他一边看一边想,眼里恶狠狠地瞪着久安,心里则替袁峥着急。
他想得入了神,直到董逵走到他身边拍了他一下子,才晃过神来。
“怎么不进去?”董逵问他。
卓真一甩袖子,只是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了出去。
董逵见他莫名其妙地说走就走,也不给句明白话,便不满地嘀咕道:“神神叨叨。”
久安似有察觉地朝厅堂门口看过去,看见董逵,就迅速地直起了身,站了起来,冲他喊:“董兄!”
董逵瞟了几眼卓真的去向,随即也冲久安笑,“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久安不解,“我不在这儿,能去哪儿啊?”
董逵一边朝他走过去,一边解释道:“明日就是除夕,今日玄武门放了风,许家里人给咱们送东西,你不去瞧瞧?!”
久安一瞪眼,几乎跳起来,“没人告诉我!”
董逵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刚来的旨意,你现在知道也不晚。”
久安简直有些不敢相信地搓着手,火急火燎地就往外冲,“那那那……那我现在就去!”
董逵笑着,也不去拦。
这时候,恰巧季川西走了进来,迎头就撞上了要冲出去的久安。
他一把抓住久安的双臂,诧异地问:“这是怎么了?现在还不到吃饭的工夫呐!急着去哪儿啊?”
久安又喜又急,把话说得语无伦次,“来人了来人了……哎哟!我得去啊!”
季川西蹙眉瞪眼,“怎么回事?没听明白!”
董逵帮着久安拉开了季川西的手,冲久安说:“你赶紧去吧,我替你说。”
久安如获大赦地一阵飞驰电掣。
季川西连忙冲着他的背影喊道:“烟花筒子可送来了啊!你要跑远了,晚上就被别人点完了,你可没的玩了!”
董逵踱步往厅堂里走,选了个位子坐了下来,道:“放心,跑不远,就是去玄武门。”
季川西也跟着坐到董逵边上,拿起桌上的茶壶,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来,在氤氲的茶香里,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董逵抱过茶壶,拢在手里取暖,道:“唉,原先那会儿,竟是从未想过,此去宫门,连趟家都回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