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林壁堂到了此刻也依旧很平静,只是那平静宛若风中湖泊,荡荡漾漾地要大乱,“你说,久安在哪儿?”
袁峥一动不动,告诉他:“你不是方才已瞧见了。”
林壁堂一口气吸入,却迟迟不吐出,他死死地攥住袁峥的领口震乱地摇头道:“不是……不是他!”
季川西上前抓住了林壁堂的双手,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林公子,节哀。”
“节哀”二字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林壁堂颤抖地喘息了一声,不住地摇头,他觉得天地黑成了一片,自己身不由己,要堕进了最深的梦魇中去了。他挣扎着告诫自己,绝不能信,他若是信了,久安便真的死了!
“袁峥,你把他藏哪儿去了……”林壁堂执拗地咬牙道。
袁峥冷酷道:“他死了。”
“你胡说!——”林壁堂愤怒难当地一把推开了袁峥,自己也踉跄地往后一退,云生畏缩在一旁见此立刻跑上前去要扶,却被林壁堂厉声斥开,“滚——”
林壁堂周身的热血汨汨地冲进了心口,肿胀疼痛地要将其撕裂开去,他四肢百骸都僵硬起来,他又退了一步,紧紧贴住了摆放石瓮的桌台,林壁堂弯下腰,喉咙发紧地发出声音,恍惚地低低唤道:“四宝……四宝……”
那个口口声声说会回来的人,那个要自己好生等他的人,就这么——没了?!
林壁堂一个激灵地闭上了眼睛,久安的音容笑貌乍然就显现在了眼前。
他未着甲衣,一身轻衫,托腮坐在石阶上,是暖水春光里一个雪白的小人儿,繁花茂叶金灿灿地映在他脸上,他笑着告诉自己——壁堂,以后,你做买卖,我就给你保驾护航,咱们不能天南地北,南辕北辙,咱们要在一处……
林壁堂满头冷汗,嘴唇煞白,姿态木然地挺直了身躯,却能看出全身无一处不在战栗。他素来是人前最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如今这般形容,连他自己也料想不出。
“不能——”林壁堂含糊地辩驳,“他不能……死。”
袁峥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林壁堂心中无风无浪,他以为自己会大叫畅快,可眼下,他心中也不过是一潭落寞的冷水。
“当朝名将能死,名门子弟能死,他……在老天爷跟前,也一样。”袁峥动手拉了拉被揪乱的领口,随之阴测测地转过脸去。
林壁堂自觉从头到脚都被灌入了沸水,沉重地要炸开他,他皱着眉头咬紧牙关,却身不由己地慢慢委顿在了地上。
福帐内的侍卫早被驱逐尽了,只留了四人,及成百上千只漆黑的尸灰石瓮。
关外的除夕夜色被白雪灯火渲染得美好,四处皆是战胜地雀跃,唯此仿若一座萧条冷寂的活死人墓。
“当真没了?”林壁堂恍恍惚惚地想,“久安,心尖上的那么一个人,没了?”
澈然的双眸冰冻在了此刻,他颤抖地抬起手捂了上去,无声地蜷缩在了那里。
云生早先被喝斥在一边,此刻虽是心疼烦恼却不敢上前。
季川西看不下去,慢慢地走近了,俯身半跪在了他身前,软声轻唤,“林公子……”
林壁堂遮蔽着双眼,嘴唇是单薄的一条线。
“林公子,生死有命,岂是我等凡人可预料的。”季川西沉重地叹息一声,“久安命中有此劫,而又不过,我等皆是痛心,他出征前还念着林公子你,道是要回来与你相聚。如今……”
林壁堂的嘴唇细微地抽动了一下。
季川西拧眉伸出手,将他用力覆盖着双眼的手掌轻轻地拉了下来。
林壁堂眼眸中的那层浓重的雾气在季川西目光下渐渐地融化了,最后化成了潮湿的泪水滑下了脸颊,滚烫的一颗,吧嗒一声地坠在手背上。林壁堂难堪而难耐地皱起了眉,末了随着哽咽将双肩抖成了风中的秋叶。
季川西怜惜而自责地握住了林壁堂的肩头,第一回憋着满腔的话却有口难言。他能说什么?什么都不能说……
袁峥远远站着,开口了,“川西,咱们得去见霍帅了。”
季川西回头看了袁峥一眼,不舍地又看回林壁堂,紧了紧他的肩头,道:“林公子是个聪明人,万事都能想得开些,切莫为难自个儿。”他站起了身,对一旁的云生说道:“快扶你家主子回去,这儿阴气重,哪里是能久留的。”
云生怯生生地答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走近了林壁堂。
“七爷……咱们先回去罢。”
袁峥听得这声“七爷”很不顺耳,眉峰一聚便要往外走。季川西往后一退,暗叹着转身迈出了步子,虽走得一步三回首,可还是紧跟着袁峥出了福帐。
二人齐齐走进了夜色,均是脸色有恙,而后还是袁峥阴阴沉沉地先走出了一步。福帐在主营的最东向,再往前不远便是去东营的角门,袁峥正是往那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