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声音嘶哑得厉害。
“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老实告诉本座,要不然……”
要不然,还能如何呢?
他先前给楚岚下迷香时,她便出手重伤了他。
他原本就是要死的。
一切威胁都没有意义。
灯妖却抬起满面泪痕的一张脸,忽然端正向她行了一个大礼,目光很平静,也很哀伤。
“先前迫不得已,对尊上多有冒犯,还望尊上恕罪。”
他道:“小妖愚钝,不知旧事,答不了尊上的话。只盼尊上能亲眼看一看神君的心,我便死而无憾了。”
话音落,他身形一摇。
化作千万点烛火,迎面向她扑来。
光亮骤然映入眼中,照得她眼前一片朦胧。
待回过神来时,眼前的烛光仍是烛光,只不过小小一点,盛在莲花状的纸灯里,微微摇晃。
少女有心将它赶紧放下,又唯恐打翻了,小心翼翼地将它摆到桌上,才甩手捏捏自己的耳垂。
“嘶,这凡人的东西,捧久了还挺烫的。”
桌边的神君正执着一卷书在看。
闻言抬头看了看她,忍不住笑。
“又寻了什么有趣的物件回来。”
“蜡烛,爹爹见过吗?”
“你喜欢这个?”
神明的山境里,要什么没有,明珠、美玉,鲛人制作的明灯。哪里用得上寻常的红烛来照明。
是以她也从未见过。
“也谈不上喜欢,毕竟,就这么点亮,仿佛不太好用。”
她皱皱鼻子,也很老实。
但转眼到他身边,蹭了一杯茶水,又笑得灿烂。
“只不过,今日去凡间玩时,正撞上他们办什么节庆。他们同我说,这寻常的蜡烛,放在莲花灯里,便是祈福用的。”
“祈福?”
“对呀。”
霁晓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纸折的灯壁上,果然写着两行小字。
“祝爹爹康健喜乐,福泽绵长。”
一笔一画,写得很认真仔细。只是笔触稍嫌稚嫩。
他忍不住一时多看了几眼。
少女便不好意思起来,慌慌张张地,抬手要挡。
“那个,是不是我的字有点丑?”
他抿唇看她,忍俊不禁。
“还好。”
“哎呀,我以后把练武的时间,分一点出来习文还不行吗。别看了,别看了。”
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拦,一边却又想到了一个更要紧的问题。
“不过,这东西真能有用吗?”
“怎么说?”
“我们便是神明,爹爹更是从上古就在的真神。哪有人自己向自己祈福的。”
她好像刚刚意识到这一点,很挂不住脸,连忙要将那纸灯收走。
“罢了罢了,你就当我没带回来过。”
“凭什么。”
那人却忽地伸手一拦,罕见地有些赌气的意思。
“都送了人的东西,哪还有往回要的道理。”
她面露难色:“啊?你真要呀?”
霁晓只微微笑。
“嗯,我瞧着喜欢,不行吗。”
那盏莲花灯,在他的书桌上亮了一宿。
后来去了哪里,她也没好意思问过。
总之不过是个不值钱的,纸折的玩意儿,她想着,他大约也只是顺手收下,哄她一时开心,不忍拂了小孩子的心意。
这些微末东西,哪里能入得了上神的眼。
再往后,她成了天界的战神,越来越少回琉璃山境。
又后来,她恨极了他,这么多年间任凭他如何传信,恳求她回来见他一面,也从来只当没看见。
天界一别,戾气缠身。
在含恨封印了自己的族人后,正如蜃楼里那些妖魔所说,她几乎快堕落得和它们一样了。
至于什么莲花灯,早就被她忘到脑后了。
她不知道,在她愤而叛下天界的那一日后,霁晓脚步蹒跚地回到了琉璃山境,从书架上的锦匣里,取出了那盏纸折的小灯。
年岁太久,连纸都早已褪尽了颜色,不是原样了。
他用微颤的指尖轻轻抚过它,将一道灵流注入。
纸灯脱手,轻飘飘落地,化成一个眉目秀丽的男子,很恭敬地向他行礼。
“多谢神君慈悲点化,小妖无以为报。”
它真身不过是灯中已经燃了半截的红烛,道行微末,本无修炼的可能。
是霁晓睹物思人,硬给了他一段机缘。
他行过礼后,又环顾四周。
“不知当年带我回山的那位神女,如今在哪里?我也该向她称谢的。”
只见眼前的神君,神色极黯然,苦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