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全族为天界效命数千年,不知疲倦。
再往后的事,便不消说了。
如今想来,终究是当年太年轻,上了一场没有止境的当。
若是让她重新选一次,她定然是觉得,就算族人胸无大志,成日里惹是生非,也没什么要紧。她何须去管旁人怎样看待。
心里不忿,忍着便是了,横竖没有人能将她的族人欺负了就好。
所以,她多年来最不能原谅的,其实是自己。
但是与此同时,她也是真的怨恨霁晓神君。
他明知天帝是何等道貌岸然的角色,为什么还亲手指引着她,拖着迦楼罗全族,陷进这一场祸患里去。
她一直试图说服自己,他只是好心失察。
直到那一日,他在她举剑向天帝时,没有站在她这一边,她才想明白了,她不过是他随手收来的一只小雀,一个解闷的玩意儿,哪能与整个天界相比。
从头至尾,愚蠢相信父女情深的,只有她罢了。
往事从脑海里散去,眼前又是今日的琉璃山境,今日的霁晓神君。
梵音凉凉笑了一下。
“你我父女之称,本就是一时戏言,不必当真。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了。”
对面的人看她一眼,神情似乎隐痛。
他想说什么,却忽地侧过脸,以袖掩口,轻轻咳起来。
她的眉心终于微微一动。
“你怎么了?”
那人勉强咳完了,小声喘息着,胸口上下起伏。
“我没事。你是不愿再认我这个爹爹了吗?”
“少扯别的。”
她眉头皱得很紧。
“我先前在外面瞧着,便觉得山境的气象远不如当年。和你说了这一会儿的话,也确定我没有看走眼。”
“这里的一花一木,都与你气息相连。是你快要死了。”
第37章 037
凡人总以为, 神明长生不老,得享永年。
其实并非如此。
神明也会死。所谓天人五衰,即是如此。
梵音曾经亲手杀过很多神。虽然他们死得太快, 但那种神力衰微, 即将消散于天地之间的兆头, 她很熟悉。
今日她从霁晓神君身上感受到的,是同样的气息。
可是为什么?
他的修为不可估量, 几乎是从开天辟地之后, 就降生的那些真神之一。无论是谁要死, 也轮不到他。
好端端的,有什么事能让他衰弱至此?
在她严肃且不解的注视下,面前的人只笑了笑。
“无妨, 不用担心我。”
“你误会了。我只是好奇, 是谁替天行道。”
霁晓神君望她一眼,似乎苦笑, 又低咳了几声。
“没有人。或许真如你所说, 是我早年间有愧于你, 如今遭了报应,也未可知。”
这副模样, 是打定主意不想让她问出什么来了。
梵音只觉得心头隐约火起, 滞闷得厉害。
“行,我也懒得管。”
她冷哼了一声。
“只不过,从前光风霁月的神君,如今为了续命,把主意都动到了凡人孩童的身上, 也是让我瞧了个新鲜。”
对方的神色这才微微一变。
“我不知你说的是何事。”
“别说你不清楚,那只灯妖是在替谁效命。”
“什么灯妖, 我不曾听闻。”
“在山下小镇作乱,被我追着逃进琉璃山境的那一只。”
霁晓的眼神躲闪,竟不敢与她对视。
“我近日元神衰微,对结界疏于照管,咳咳……或许一时失察也是有的。你既这样说了,我得空必然……咳咳……”
梵音凝视着他。
山境里没有四季,永远温暖如春。
但他许是被当面拆穿,心绪震荡,咳得实在太厉害了。即便极力以衣袖遮掩,她也能看见淡金色的光芒,如天河里的沙一样,随着咳声不断溢出。
那是神明的元灵,就如同凡人的血。
他究竟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罢了,随便你。”
她抱起双臂,偏开脸,靠在身后的山石上。
“只要你丢得起这个人,我也无谓和一只灯妖过不去。”
对面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声,似乎很感激她终于放过了这个话题。
“不说这些了。”他努力扬起笑容,“阿音,你这些年,在凡间可还好吗?”
“依你看呢?”
“我传了许多书信给你,你总也不回来一次,大约是心里嫌我烦人了。”
“明知故问。”
“此番我瞧见,你收了两只小鸟在身边,总爱打闹斗嘴,倒也很活泼有趣,但还远远不如你小时候可爱。还有那名凡人男子,性情很好,待你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