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战场上,敌军中流传着一个说法。
与天界战神交锋, 进退磊落、有礼有节,则大体可无事。而若阴险狡诈, 行不义之举,他们就会看见这双此生最不愿见到的眼睛。
据说,迦楼罗王最后一次露出这副形容,是在两百余年前,有一名冥军将领见战局不利,未曾禀报主帅,擅用了独门奇毒,以致迦楼罗全族受害。
在族人心性大乱之时,她仅凭一人一剑,杀得天翻地覆。
那一日,十万冥军,在主帅极力庇护下,得以生还者不过数百人。
事后忆起,众口一词,都道那双眼睛,比地狱里最凶暴的恶鬼还要可怖十分。
此刻的梵音,便是顶着这一双眼睛,站在横流的污血间冷笑。
“假若本座想来做妖魔,只怕你们要把冥界拱手让给我。”
有一个女妖,便是先前狐假虎威,捏着楚岚的脸嘲讽不休的那一个,眼见逃不出去,自以为机灵,一头跪在她脚下。
“大人,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死不足惜。但死前尚有一忠言,须得说与您知道。”
梵音的剑锋就悬在她咽喉处,神色冰冷。
“哦?”
“您为见蜃楼主人,已经辛苦走到此处了,这酒色天往后,便是杀生天。只是您如今手上沾了血,必是过不去的了。”
对面满脸谄媚。
“小的不才,这些年跟着首领,略有些见识。您要是不嫌弃,小的愿意悄悄为您带路……”
她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迦楼罗利爪化成的长剑,将她当胸穿过。她只来得及露出一个恐惧的神情,身体便在金光中散为了齑粉。
梵音收回长剑,眉峰一挑。
“多大点事,一条路走不通,不还有另一条吗。”
不就是一路打到最高层的极乐天吗。
即便是将整座蜃楼里的妖魔杀净了,又如何?
她当年也没少干过。
满地横尸间,她面目森冷,仿佛修罗。
却听身后传来几声模糊的动静,有些像干呕。
她手中的剑顿了一顿,回过头,看见的是楚岚煞白的一张脸。
这人紧贴在墙边,在满地血污与尸首间,退无可退,局促万分,身子原本也瘦,此刻蜷缩着,像要将自己塞进墙角里一样。
他用手掩着嘴,脸上一点血色也看不见,只有眼里泛着红,泪光盈盈。
也不知是因为太过害怕,还是恐惧作呕,控制不住溢出来的泪水。
梵音眼里的金光,忽然略微暗了一暗。
她盛怒之下,倒是忘了还有一个人。
凡人这种东西,又弱不禁风,又没见过世面,不过杀几只妖魔罢了,和她从前的战绩相比,压根都不够看的,也能让他怕成这样。
当真是麻烦死了。
“干什么呢?”她微微皱眉。
暴怒的迦楼罗王,心性大异,连身体里的流的血,都是与平日不同的。放在从前,就连族人也要退避三舍,避其锋芒。
远远没有耐心这种东西。
“要是怕,就自己捂起眼睛别看,别来给本座添事!”
声音冰冷,戾气极重。
楚岚的目光轻轻颤了一下。
像是有些被她吓着了,但里面又藏着些更深的东西,是满腔怒火的她看不明白的。
“对不起,尊上。”他小声道,“我不要紧的,你不用管我。”
说这话时,身子还在发抖。
她杀得太酣畅淋漓了,根本避不开他,即便将他拦在身后,挤在墙角里,仍旧溅了他半身污血。
妖魔的血色暗,腥味极重,一阵阵地扑鼻而来。
她从前在战场上是早已闻惯了,只越杀越痛快,但于他而言,大约是此生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不,也见过的。
她想起来,她初次见他的时候,是曦国皇室尽数被屠。山谷里的一座深坑中,扔着层层叠叠的尸体,惊恐万状、血流披面,即便是杀神如她,也觉得实在是令人恶心。
而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少年,被丢进尸坑里,一锹土泼下去,就盖了满脸。
他那时抖得和今日一样厉害,却硬生生一声都没哭,一句饶都没求。
经历过杀戮的人,再次见到血,恐惧只会变本加厉。
迦楼罗王重重吐了一口气。
“烦得要死。”
神情好像十分不耐。
但是她手中的长剑,忽然收起了。
金光散开,织作一张大网,不偏不倚,刚刚好将他们二人笼罩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