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岚垂着眼,望着地上金砖的纹理,目光似乎疼痛般闪了一闪。
但他还是顺从道:“母皇。”
座上之人点了点头,仿佛有些满意。
“如今外头的情形,你或多或少也应有所听闻。多事之秋,昭国虎视眈眈,你虽是一介男流,身在皇家,亦应当为国分忧。”
“朕即日将你册封为皇子,携嫁妆黄金万两,并边境十二城,前往昭国和亲。”
“至于你父亲……朕会给他追封,也会命人在君侍园寝替他立衣冠冢,供香火,享祭祀。”
“你若还有什么旁的心愿,尽可以开口。”
没有了。
仅此一件,已经足够多了。
楚岚只失了片刻的神,便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他缓缓跪下来,行着最庄重的大礼,一直将额头贴到冰冷的地砖上,把不断发抖的手藏在衣袖底下。
他说:“多谢陛下恩典。”
从被仓促封为皇子,到立刻被遣往敌国,他还没有时间习惯叫一声母皇。
……
回忆之外的迦楼罗王,不知不觉间已僵立许久。
直到看见这人跪地谢恩,才忽然怒从心头起,一步上前用力去拉他。
“你是不知道好歹吗?这样没出息!”
话是掷地有声,手却拉了个空。
楚岚从她的身体里穿过去,平静地一步一步,走向殿外,走向自己既定的命运。
只有与她迎面相对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他的眼眶好红。
曾经在爹爹去世那天,哭得声嘶力竭的人,此刻却强忍着眼泪,不肯落下来让人看见。
她碰不到他。
第24章 024
梵音望着那个背影,心里忽然堵得很厉害。
难怪。
她初见他时,不是没想过,怎么说也是一国皇子,如何就能被送去敌国,给一个年纪足够当他母亲的人做偏房。他们曦国的皇帝,倒也能舍得。
她也曾笑着与山月闲话,你说这人哪一点像个皇子了,胆子又大,又不娇气,仿佛逆来顺受得很,有些时候,却又敢不知死活地来招惹她。
如今人间,流行这样养儿子吗?
难怪她第一次拉他手时,就摸到了他掌心的薄茧。
难怪他没有喝过红枣银耳汤。
因为他原本就是被扔在皇宫的角落,灰扑扑的一只小猫,有一天被人强抓了来,擦洗干净,套上漂亮的衣裳,送去强大的敌国,妄图缓和征战。
他所带的嫁妆,不如说是进贡或者赔礼,都更合适。
他身上流着皇家的血脉,却还不如没有。
在那个皇宫里,恐怕随便哪个寻常的下人,都活得比他好,至少不必在吃尽了生活的艰苦之后,再被吞吃掉第二次。
而她初见时,却还只道他是个娇生惯养的小皇子,用一把业火烧尽了整个皇族的尸首,还当是赏给他的恩典。
他当时还谢了她。
为那些根本不值得的人。
梵音合了合眼,声音罕见地有些疲惫。
“他人呢?”
梦妖倏忽浮现在她身边,期期艾艾地看她一眼。
“这……不好吧。”
“什么意思?”
“我们蜃楼的规矩,您也是知道的。我这嫉妒天,可不像金钱鼠他们那样鬼灵精,祸害人,我什么都不曾做,困住各人的,不过是他们自己的心念罢了。若有人破不开执迷,走不出去,便合该留下。”
“我知道,您是威名远扬的迦楼罗王,无人能敌。可我身为这第二层的管事,若是徇私轻放了,只怕同僚们要我给个说法,主人那边,也要拿我是问。”
她眨眨眼睛,口吻如梦呓般天真。
“不如,我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怎么说?”
“您自管去往下一层,去做您要做的事,我绝不阻拦。至于这个男子,便做个人情,留给我罢了。一个凡人,想来对您也没有多大的用处。男人嘛,天底下还不多的是……呀!”
她一声惊叫,堪堪避过锐利剑锋。
梵音掌心的剑一跃而出,杀气腾腾,没有刺中她,却一剑劈开了眼前幻象。
大殿、永巷,如墙上彩绘般,片片剥落,露出最初的那一幕场景。
楚岚心里渴望的,简朴得不像宫殿的,那一处安身之所。
那个身影蜷缩在一角,失魂落魄的,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梦妖躲得远远的,不敢近梵音的身,只大呼小叫。
“先前可是您亲口选的,想见我们主人,就按蜃楼的规矩来。怎么眼下翻脸不认账?”
梵音仗剑,一挑眉。
“你看本座像讲理的人吗?”
“您可是九天之上的神明。”
“你看错了,本座早不耐烦和他们玩儿了。”
“那……那您也别怪我不义!”
对面一跺脚,抬手结了一个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