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父闻言,却轻轻叹了一声。
“此事当真要多谢她。”
“她”是谁,不言自明。
鬼魂之身,原不能长久,在九幽城中过完阴寿,便该渡忘川,入轮回,前尘忘尽,再世为人。本无修炼的机缘。
是梵音替他硬生生重塑了一副身躯,将他送入琉璃山境,好让他们父子相聚。
那是她忙于修补这个世间时,独独留给他的一线温柔。
初岚沉默不语良久,只觉眼底的酸涩一层又一层,如潮水般漫上来,无休无止。
他飞快地眨了眨眼,端起面前那一盅汤。
味道果然不好。
各种灵草的气味交织在一处,并不合宜,颇有些古怪。
但他喝得很慢,很认真。在升腾上来的热气里,仿佛睫毛抖得再厉害,也没有那样显眼了。
楚父望着他的模样,轻声安慰:“她会回来的。”
他不应声。
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对面的眼角便漾起淡淡的笑纹。
“我不过与你在凡间有几年父子缘分,她也肯如此用心待我,分明是将你放在了心尖上,又如何能舍得下。”
说罢,还要问身旁小鸟:“对不对?”
迦楼罗幼鸟懒懒伏在桌上,歪了歪头,也不知能不能听懂人言。
他便站起身来。
“无妨,你好生歇一歇,爹爹不扰你。”
竟是径自出去。
反倒是初岚怔了一怔。
往日里,楚父也常来看他,或是炖汤,或是点心,从不会空着手来。总是满脸慈爱怜惜地看着他吃完,再收拾了碗碟,默默离开。
今日这般,反倒是头一遭。
他端详那汤盅的模样,觉得像是山境饭堂的,便预备给人家送回去。谁料刚端起来,汤盅却平白从他手中滑脱,落在地上,摔成几瓣。
他又是狠狠一愣。
是仙术。
他的凡人爹爹,如今也会用仙术了。
其实道行还低得很,只是他毫不防备,心里又压满了事,才一时失察。
此举是何意?
他全不明白。
碎瓷白晃晃的,散落一地。他蹲下身去,稍挽了挽衣袖,便预备伸手去拾。
手却忽然被人握住了。
耳畔响起一个懒散的,又像带着几分嫌弃的声音。
“笨死了,哪有用手去捡的。”
他的双眼蓦然睁大,泪水一瞬间漫上眼眶,劈手回身,不由分说扯住那人,撞进她怀抱里。
只听那人匆忙阻止:“别胡闹,小心伤着。”
双臂却将他拥得极紧,宁可用自己的身体挡着,将他与地上的瓷片隔开。任凭他横冲直撞,将她扑倒在地,又结结实实摔进她怀里。
初岚从她胸前抬起头,双眼通红,连日来熬出的血丝,全都浮出来。
他透过泪光,恶狠狠地盯着她。
“为什么?”
“没什么。”梵音笑得轻松,“我去混沌中逛了一圈,觉得也没多大意思,不如此间好玩,所以就回来了。”
“没问你这个。”
“那……”
“为什么直到今日才现身?”
他咬紧了牙关,睫毛上坠着泪珠子,拼命发抖。
“莫非是我日夜为你哭的样子好看吗?”
“确实好看。”
“你!”
他一下气急,埋头在她颈间,一口咬下去。
梵音低喘了一声,喉头忍不住滑动了一下,终于收起了没正形的玩笑神色,抚了抚他的背。
“不是有意的。我如今化形,还有些勉强。”
怀里的人立刻不敢乱动了,只小心翼翼望着她,连想摸摸她的脸,都不敢,活像是怕将她碰碎了似的。
“是不是还很疼?”
“倒也没有。”
“那你今日出来做什么?”
“那不还得问岳父大人,为了哄你高兴,什么法子都想得出来。”
她撇撇嘴,轻哼一声,似乎无奈。
“好了,我舍不得,行了吧?”
这人一个字也不说,只盯着她,连鼻尖都哭得红透,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
她便轻轻叹一口气,拉过他的手来,将唇贴上去,从细白指尖,一直吻到柔软的掌心,听着他呼吸里细细的颤栗。
“不哭了,怪我。”
说话间,又拉他手绕过自己肩头,分明姿势不便,却硬是将他揽在身前,整个抱着起身。气息扑在他耳畔,带着令人心悸的热意。
初岚埋头在她肩上,声音极小。
“不是化形都勉强吗。”
“这点倒还不要紧。”
“别乱来,现在是白日里。”
“那又怎么样?”
她将唇贴在他耳畔,似乎轻佻。
“谁能管得了我,我可是这个世间的主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