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岚?”她连忙低头。
那人缩在她的臂弯里。
脸色雪白,眉心紧蹙在一起,眼帘拼命地发抖,被打湿的长发蜿蜒贴在颈侧,水珠淌过脸颊,一直滑进衣领里去。
声音沙哑发颤:“疼……”
她恍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
湖边的老妪告诉她,身在忘川水中,每一日都如万蚁噬心之苦。那她方才所见的那些魂魄,又怎么可能悠然安睡,仿佛与世隔绝。
不过是湖水镇着他们,不许他们醒来罢了。
但那绝不是一场好梦。
甚至更残忍。
无法动弹,无法言语,也看不见天光。钻心蚀骨的疼痛,只能一刻一刻地生熬。
还好,她来得不算太晚。
梵音手上一用力,将人打横抱起来,不让他身上再沾一星半点的湖水。已经浸透衣衫的,没有办法,还残留在脸上的水珠,都被她用自己的羽毛吸干、擦去。
曾经无论走到哪里,都令人畏惧不已,她自己也深感骄傲的金色羽翼,此刻从身后弯折过来。
小心翼翼地,抚过他眼角眉梢。
“这样会疼得轻些吗?”她低头问。
楚岚的手紧紧攀着她衣襟。
明明用力得指节都发白,却还很小声地吸了一下鼻子,乖乖点了点头。
“嗯,没,没那么疼了。”
其实气息都纷乱,哭腔跟小钩子似的,勾得人心一颤。
迦楼罗王从不懂怎么哄人,只能将他抱得更小心些,努力使声音显得温柔。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听话。”
说完了,也很疑心自己不伦不类。
怀里的人倒照单全收。
他轻轻应了一声,疼得连眼睛都不睁,只无意识地咬着下唇,却自己挪了两下身子,往她身上靠得更近了些。
睫毛后面还泛着泪光,神情却好像换得了片刻安心。
梵音心中不由五味杂陈。
她没再说话,用下颌抵了抵他的额头,抱着他往岸边走。
一步,又一步。
不许他的一片衣角再沾到了湖水。
任凭自己半身浸没在水中,如虫蚁嗫咬,疼痛蚀骨。
忘川上终年不停的细雪,纷纷扬扬,落在她发间。
然而到得岸边时,却忽地皱了皱眉。
她上不去。
脚下的水已经极浅,一览无余,湖底并无他物,然而她的双腿却像被无形的手牢牢攥住,一步也不许再向前。
湿透了的裙摆沉重,大有重新将她拉回水深处的势头。
怀里的人也像是察觉到了有异,昏昏沉沉之中,亦现出担忧神情。
“你怎么了……梵音?”
楚岚从没这样叫过她。
这人向来最好性子,最懂顺着她的脾气,在她跟前,总是尊上长,尊上短。有时她火气都到了嘴边,看着他那副仿佛永远逆来顺受的模样,却也无法再同他计较。
他从没唤过她的名字。
要在从前,即便他敢,她也一定是从心里觉得,区区一个凡人,哪配口称神明名讳。
她怔了怔,一手将他揽得更紧,低声安慰:“没事。”
另一手中,长剑却倏然跃出,光华灿烂,径直斩向水中。
任凭它有什么古怪,胆敢拦路者,与她动手便是!
然而一剑斩落,自己也不由低低吸了一口气。
那长剑,是她的利爪所化,先前与被天帝操纵的阿修罗王交战时,便因一时不忍,被趁机重伤过,如今还未复原。
她的吸气声短促,也很轻,却还是让楚岚听见了。
他一下着急起来,强撑起身子,就要拉她。
“你受伤了?是不是?”
岸上静观多时的老妪,终于遥遥开口。
“你别白费工夫了。”
梵音目光锐利:“什么意思?”
“他本该在这忘川水中停留百年,你今日却非要生生劫了去。这片海子,哪能这样轻易就放人离开?”
“那该怎样做?”
“哦?你就这样笃定,我知道办法?”
“废话!”
她终于按捺不住脾气,眼中都像能飞出利刃。
“要不然,你总不能是等候在此多时,只为了和本座闲话取乐。快一点,别逼本座揍你。”
言辞之间,绝不像第一日结识对方。
那老妪似乎当真怵她,起身后退几步,身手矫健,也不似年迈。
还要撇撇嘴,小声嘀咕:“丧偶的人真可怕。”
立时又被她剜一眼。
手中长剑即便负伤,剑锋仍锐意逼人,警告似的向对方一点。
“罢了罢了,怕了你。”
老妪抱臂叹息。
“他本是要浸在这忘川水中,忘干净了前尘旧事,再勉强拼凑起魂魄,再世转生的。你若要强留他,便用你的元神,来替他补魂,也是一条路子。魂补全了,自然就能离开了。只不过于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