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缓和过来后,楚妍方注意到,从刚才到现在,父亲秦渊再也没动弹过。
男人如同大理石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带着冷凝的肃穆感。又因为光线,而增添了道不明的晦暗之感。不知何时外围的五盏灯都已经熄灭了,映娘那边的灯也依旧暗着,唯有楚妍这边的灯火摇曳着。
有一小部分余光打在秦渊脸上,明明灭灭,让人看不透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让人窒息的冗长过后,秦渊默不作声地抹去手掌中的一抹暗红,俯身抱起了妻子。
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既是如此……
知晓结果了反而沉淀下来的秦渊提步之前,余光扫到了已是冻得瑟瑟发抖、牙齿大颤,依旧安静不出声的楚妍。
小女孩抿着唇,眼睛依然承载了星光。看着他准备离开,也就起身,正试探着从玉石台子上下来。
沉了沉眼,他当初只给楚妍裹了一件外衣就抱着她出来了,眼角扫到小女儿不着步履的双足,秦渊腾出一只手,在楚妍讶然的眼神中,将她揽到了自己肩膀上,顺手渡了些内力来给楚妍暖身。
眨了眨眼睛,又眨了一眨,楚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抱住自家父亲的头来平稳身体,然后忍不住露出欢颜。
回来的时候大抵都快天明了。
明明感觉还好,但是再次醒来的时候,尚且昏昏沉沉的楚妍闻到了一阵药香。
嗯?摇了摇头,楚妍反应过来,自己又生病了啊,小手习惯性地伸到窗帘那边,摇了摇铃。
然后就看到了姐姐秦罗衣,眼眶有一点点发红,好像是哭过了。
烧得有些迷糊的楚妍,却是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
……
这应该是最让人憎恨却也想挽留的一年。
入眼之处尽是白茫茫的一片,厚厚的一层雪覆盖着,稍微不留神就会陷进去。
年末了,秦渊带着罗衣与楚妍到了岁寒之地。
楚妍裹着厚厚的裘衣,罗衣陪着她坐在铺着绒垫的马车上。秦渊,带着映娘先去了一步。
驾车的是个好手,在这种时候都能如履平地。往日楚妍总会扬着头软糯糯又认真地夸人,可今日……任是谁都没有这种心情了。
睁着明显哭肿了眼睛的楚妍,冰凉的小手紧握着姐姐罗衣。
行了两个多时辰,早就过来了饭时,却没有人在意。下车时,秦渊早就到了最终点。
映娘的身体被放置在冰室之中,周围是散发着寒气的透明冰石,冰石明净地如同镜面。他没让楚妍和罗衣进来,在极度的寒冷之中,他依旧是一身轻衣。
背对着两个女儿,秦渊伫立在一片苍凉之中,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冰床上的映娘,她闭上双眼,神色平静,还带着些许的笑意。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不是没有别的方法的,然那些歪邪之术,映娘不愿,他也不屑。总归,他是要回来陪她的。
回去的路上下了大雪,一层层将车轱辘的痕迹掩盖。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映娘打了好多络子,各式各样的,都好看到不行了。全部是留给罗衣和楚妍的,每年的都有。
可络子这种事物,本就是一个小心点能用上十多年的。
那么多,又那么精致,怎么看都是母亲从好久之前开始做的了。真是的,没有见过……能这么坦然面对死亡的人。
坦然到最后一刻,她留给楚妍和罗衣的都是轻又暖的怀抱,还是始终不曾褪去的笑容。那时,罗衣十岁又二,楚妍六岁。
时间突然变得紧迫起来。
楚妍和罗衣深知比自己更痛苦的应该是父亲秦渊,可静坐三天出来后的秦渊却面色平和,连眸子都更明亮了一些,周身的气息好似收敛住了,没有原来那般锋芒毕露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足足四年。楚妍伴着罗衣度过了四春四夏,四秋四冬。再无原来的肆然,秦渊毫无保留地在这几年将学识倾囊相授,严厉到有些苛责的地步。
秦罗衣却淡淡受着,并且阻拦了心疼她的楚妍去求情。“时间不够了。”她说着楚妍不是很懂的话。
然后,在那一天,秦渊突然道:“我该走了。”无头无脑的一句,秦罗衣却好似早就料到,甚至还是笑着的。“恩,我知道的。”
仿若当年的岁月倒了个儿,幼年肃然的秦罗衣现今总是眉眼噙笑,心思难以揣摩;而当年随性悠然的秦渊却肃穆地让人难以想象。
楚妍随着年龄的增长脸色越发雪白,整个人都近似陶瓷,细腻,又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