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雨摇头咋舌,“胆子真大,你和她都是!”
是啊,若是稍有差池,他就可能被打成反臣。引外兵入京还进深宫,他严克有几条命都不够死!
但这世间最大的赌徒都在朝堂上。每个人都在赌,春申军都尉潘玉如此,他严克也如此。
更何况,那个时候,他已痛失兄与弟,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心中那一方神明?
旧雨问:“就没人怀疑你的圣旨也是假的?”
有啊,怎么没有?
王卒长当众嚷嚷:“这圣旨是他俨四自己写的!”
严克朝王卒长走过去,“你说调兵的圣旨是假的,劳你去问先帝!”一刀利落划空,砍下一颗头颅,血喷得三丈高,王卒长跪膝而亡。
“好好!”旧雨拍手。
严克暗叹,世事稀奇,明明说好,那锦囊是救他一命,却被他用来调兵,但他庆幸是此结果,说到底,是她救了她自己!
旧雨崇拜地望着严克,“然后呐,你又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少女的脖子上挂着黑色的铜钱,身上披着黑色的大氅,道袍飘在风里,她缓缓走下玉阶,将一柄刀横在二人之间,她说:“严止厌,我以君子之刃——王刀援玉赠你。我要你,秉此刀,守我李氏江山,生生世世!”
第42章
少帝之名已扬, 大事尘埃落定,接下来的小事便是顺水推舟。皇家验尸官对圣人尸身的勘验草草了事,认定是受箭创而亡, 死因无疑。
寿王李湘及其母妃、皇妹等支持他的宗亲一同下死囚狱。
寿王谋逆一案在朝中/共牵涉两百余名官员, 加上他们的亲眷, 计一万余人等着监后斩。
庙堂诡谲,个人的际遇犹如变幻无常的云。
本为寿王亲信的临光侯孙氏因三世无军功, 被赶到边境种田, 因此躲过寿王之祸。
寿王的讲官大儒士朱孝孺, 曾因身为翰林院编修,官阶压过裕王讲官张懋之而踩痛皇后的尾巴。
朱编修自视文人清高,一直以来并没有参与到寿王争权的行动中。
但他为人师的事实从未改变。
李淮给了朱编修一个选择——亲手写李淮的登基诏文, 一为其正名, 二为其歌功颂德。
对一个文人来说,这是天大的羞辱。
朱孝孺没有同意。
朱孝孺的十族——包括其监考的门生和教过的学生, 统统被拉到东市斩首, 共八百余人。
玉京城内, 一车一车的囚犯被拉出去砍头。
天家后/庭,先圣人的丧仪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李凌冰脱了道袍, 就穿上丧服。她一袭素白粗麻裙裹身, 盘发去饰,站在大铜镜前,转过身,只见瘦骨嶙峋一只猫,面露春色一枝花, 叹了口气。
这么素的衣袍,她都穿腻了!
她要吞下以前的话——什么古时杨妃恶道袍, 是她不够雅,是她矫情!不,她现在也想穿红。
谢忱坐在梁上,断腿被木条箍得邦邦硬,垂在半空摇晃,“主子,我看挺好——看!”他脖子一歪,闪开砸来的铜镜,伸出绑满纱布的手指,抓住铜镜,“主子,你这乱砸东西的习惯真得改改。”
“本公主以前砸得起,现在更砸得起!”李凌冰咬牙切齿,翻开妆盒,随手抓了一只金光灿灿的臂钏,撩起袖子,把臂钏扣上手腕,用手指拨弄到肩膀下,站起来,抖动肩膀,垂下宽大的袖子,完美盖住。
这不就成了嘛!
有好东西不戴,是傻子!
掌灯女史小霜屈身,“殿下,殡宫那边派人来催了。”
“知道了。”李凌冰提裙快走,朝谢忱说,“你这几日好好歇息,不必跟着我。”
谢忱的头没有冒出来,只伸出两指,在空中一划,“明白!”
临时设起的殡宫里素麻仪仗翩飞。
到处跪着人,白的像咕咕叫的鸽子,黑的像到处流窜的老鼠,黑白间差,一种沉闷压抑之感扑面而来。
其间,传来几声女人的抽噎,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正殿里,众人跪得更紧凑更有序。他们移动膝盖,给长公主李凌冰让出一条路。
李凌冰想拜李淮,膝盖刚一弯,一只胖手递过来,扶起她的手臂,“姐姐,我还没正式即位呐,算了。”
李凌冰微笑着抬头,余光勾到正用袖子擦眼角的皇后——不,太后。
太后她一身缟素,未戴一点首饰,只用白布铰了朵小白花,别在乌发间,她眸如秋水,面若桃李,倒是比圣人在时还要风流娇俏些。
太后也察觉了李凌冰的目光,手臂滞了一下,像是个面对父母却做错事的孩子,双手交错拉扯衣袖,撇过头,选择避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