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哀叫声此起彼伏,听得崔文鸢一个劲笑,她看着草榻上那尊木头佛,目光如同蛇信,顺着他光洁的脖颈,滑进他的衣襟,想象那枚假铜钱挨着的皮肤该是如何滚烫。
俨四有几次醒过来,抬头看观音,都被崔文鸢当场捉住。
她忍不住在寂静下来的大殿问:“军爷,你好像很喜欢看观音。”
俨四说:“你不信菩萨,我信。”
崔文鸢问:“那么军爷除了观音,还拜哪一尊佛?”
俨四没有立刻回答,呼吸慢慢匀称,时间久到崔文鸢以为他都已经睡过去了,他才又小声说:“我这一辈子——只拜观音。”
俨四知道,自己就不该搭理那个女人!
这女人竟然趁他睡觉,拿走了他的笔不说,还顺走了那枚铜钱!他以为,在这天底下,应该没人会像他一样,稀罕一枚假铜钱!
俨四很生气,生很大的气——自己的闷气。
所以当王参将又来挑衅他,他没有向前几次那样选择忍耐,而是豺狼扑人般扑到王参将身上,一拳又一拳,直打得严春将他拉开,自己的拳头上都砸出血来,他还是觉得胸闷难忍。
那个崔文鸢从山里逃出来,一路摸到镇上,找了家当铺,把砚台和笔换了十一两纹银,十两存进钱庄,一两当成盘缠。她要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开一爿属于自己的绣庄。
崔文鸢脖子上挂着从军爷那里偷来的假铜钱,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明明一个铜钱就可以换一个填饱肚子的白馍,她每次走到卖馍的铺子前,就是舍不得换?
她一路走走停停,进了沧州城,碰巧遇上玉京城里的光王派遣花鸟使,在民间寻访美女。
崔文鸢决定进宫,若是能挣个贵主当当,可不是比开绣庄赚得多?她生来貌美,置办了华服,果然一选即中,没多久,就坐着凤鸾恩车,一路摇摇晃晃,进了玉京城。
李凌冰看着一排排从民间选来的水葱一般的女孩儿从她眼前掠过,她们一个个迈着欢天喜地的步伐,浑然不知正在走入光王李宜的魔窟。
李凌冰心中压着一座山,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捂着胸口,在石凳上坐下,不停地换气。
已是入伏盛夏。
掌灯女史小霜为李凌冰捧上一杯凉薄荷茶。李凌冰边喝茶,边打量小霜。小霜如今出落得越发明艳动人,难怪弟弟这么喜欢她。
李凌冰喝过茶,觉得气顺了不少,耳边听到“唰唰”劲风之声,放下茶盏,用手压下翠绿的枝条,一凝眸,瞧见一个粉团子正在御园里练剑。
那女孩不过七八岁光景,一身粉色短打,高束乌黑马尾,木剑在她小小的拳头驱使下,有凌凌剑锋闪现光影,卷起漫天的飞叶,她身姿灵动洒脱,却又不失小女儿的甜美。
李凌冰静静欣赏小女儿在翠竹间练剑。
一个巨大的黑影罩了过来,如欲来的风雨,顷刻间,就要将粉团子卷进黑云缭绕之间。李凌冰惊了一下,想要上前挡在光王与小女孩中间,小霜却在后面扯住她的衣袖,使她绊了那么一下。
只绊了那么一小下。
下一刻,邓国公的女儿——严怀意就翻了一个利落的鱼跃,尚不及光王李宜一般高的身姿挺拔如松,平举木剑,以剑尖对准李宜的心口,马尾在微风间摇曳,她软糯白净的小脸英气十足,一双灵动黑眸紧紧盯着敌人。
遥遥望去,似是天地间,一柄小小的粉色的利剑。
第34章
光王李宜揉搓双指, 抚摸拇指上的黑玉扳指,他用扳指顶开木剑尖,阴柔笑道:“妹妹, 你不认得孤是谁, 孤却识得你。孤宫里有糖吃, 你要不要跟孤来。”
严怀意仍是横直手臂,以剑指王, “我母亲说过, 小孩子不能随便吃不认识的叔叔给的东西。”
李宜绷紧唇, 忍着笑,用胸口撞向剑尖,“啊呀, 你伤到孤了, 孤站不稳,要妹妹扶孤回去。”
严怀意眨了眨大眼睛, 鼓腮凝思, 利落收剑, 龙眼肉一般晶莹剔透的脸颊红了红,“这样啊, 大叔, 真对不起,我扶你回去。”
李凌冰额头冷汗一滴,是她该出场的时候了。
人未到,声先扬起:“皇叔,小姑娘手上没劲儿, 你让跟着的宫人扶你回去,或许还摔不死你!”
后边突然冒出个人, 严怀意警觉地盯着李凌冰,“你是谁?”
李凌冰忍不住掐一手脸颊子上的奶肉,“你叫我李之寒吧。”
严怀意眼睛一亮,“你是观音姐姐吧?”
大概是因为她额间的疤痕?
李凌冰愣了一下。
小孩子分不清道袍和僧袍,只知是被宗教的皮囊禁锢住灵魂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