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 他们曾视宫城为牢笼,困住了他们的身躯, 他们失意、失落却唯独不曾失去心。
很多年后,他们回到这里,即将登临帝后之位的两人在富丽堂皇的宫室间穿梭,没有任何一个人、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再能困住他们。
一场旧梦已然醒来。
未来可期。
严克与之寒跨入太极殿。
殿中只有小猫两三只—李淮、小霜和冯宝。
可笑的是——
中州之主圣人李淮穿常服被麻绳捆着跪在殿正中。
严克想到的是“负荆请罪”这四个字。他少年时为李淮伴读。恩师张检讨曾让裕王爷以“恕”字写一篇文章。李淮贪玩让他代笔。他洋洋洒洒几百字,尽论仁心仁政仁术仁君。老师极爱这篇文章。他觉得很开心,因为那篇文章里尽是违心之言,但谎言也如此美妙绝伦,他满足于自己的文才。此时此刻,见到李淮,他竟然想起这件小事来。
小霜跪下,将一个小盒子捧于头顶,“此为圣人退位诏书,请君侯过目。”
李淮一脸淡然,抬眸,扫一眼严克,“成王败寇,朕认输。严四,是杀是剐随便你。”他的目光移到之寒脸上,火在他暗淡的眸中瞬时烧起来,嘶吼般字字吐出来,“姐姐。”
之寒没有回应。
严克拔出剑,用剑尖推开诏书,剑架在李淮脖子。
李淮脖子一触兵器的凉,瞬时往后缩了缩。
严克干笑两声,“李淮,你还是那么胆小。”他躬身,用晶亮的黑眸直视李淮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这么胆小的人为何害我父兄?为何杀我母亲?”
“他不知道?”
李淮难以置信地望着之寒,提高嗓音,嘲笑般又喊了一声:“他竟然不知道?”
之寒冲过去,手中的匕首落下来,抵住李淮的喉咙,“弟弟,别逼姐姐。”
严克皱眉,“你什么意思?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你母亲——”李淮嘶哑喉咙,如一条吐信的蛇。
“李淮!”之寒怒吼。
“你母亲是为你自尽而死!”
一瞬间,佛堂里弹跳的佛珠“沙沙沙”的响又在之寒耳边回荡。
匕首戳进李淮的喉咙,血溅出来。
李淮瞬时倒在地上,“哇哇哇”叫疼。
小霜扑过来,拉住之寒的衣裙,“殿下,奴婢求求您,求君侯饶圣人一命。我们的儿子才半岁,不能没有父亲啊。”
李淮也爬过来,把头撞进之寒怀里,很多年前,他也是这么钻进皇后的怀里撒娇。之寒曾经很羡慕,如今却觉得麻木。
“姐姐,你救救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李淮哀求。
李淮和小霜都将之寒视为救命稻草。
这根柔草在两道力量间摇晃、恍惚。
之寒看到严克那茫然无措的样子。
下一刻,之寒回过了神。
之寒将自己的手从小霜手里抽出来,低头,捧起李淮的脸,替他拢一拢凌乱的头发,“弟弟,姐姐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今日局势调转,败的是他定州侯严克。我跪在你面前,求你放过他。你会答应吗?”
李淮愣住。
严克也滞了一下。
之寒说:“自然是——成王败寇,斩草除根。李淮,我护了你两辈子。他护了我两辈子。我不想再误他一辈子。两辈子啊,我爱他呀。”
之寒放开李淮的脸,牵起小霜,转身离开宫室。
宫门大开,阳光明媚射来,将她的衣裙染成金色,她慢慢往外走,留下一道纤细的影子,嗓音飘进来:“李淮,姐姐走了。我们不会再见。”
小霜仍在求之寒。
之寒抓住小霜的手,“帝王之家,你享富贵,也遭祸福。带我去看看弟弟的孩子。”
之寒抓着拨浪鼓,“咚咚咚咚”转着,逗摇篮里的小侄子。
小霜心里还牵挂着李淮,却见之寒含笑逗弄小孩的样子,终是把恳求的话咽下去。
至少,她还能护住孩子,不是吗?
之寒柔和的目光散开,淡淡笑道:“我也快了。已经三个月了。”之寒捏一捏小侄子的胖手,“他还不知道呐。我不敢告诉他,怕他出征不肯让我跟着。”
太初元年,九月初一,定州侯在玉京城千秋台告天称帝。
因这位少年帝王的脖子上总是戴着一枚铜钱,后世百姓戏称这位千秋霸主为“一文帝”。
少年帝王弃黄老,尚儒学,建明堂,行巡狩,改正朔,并易服色为正红。
司礼署的官员们将皇后的礼裙送到之寒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