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怀意回答:“城内谣言四起,再耗下去,军心迟早要乱。这场仗原本就拖得太久了,这是我和薛先生商议后的决定。”
之寒道:“其实,我一直没敢和你与薛先生提,王奔取了我的钗。我一开始想不明白,他要我的钗有何用,直到城内传说你四哥死于北境。我才意识到,他要我的钗也是同样的作用。此时此刻,你四哥可能已经以为我死了。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我也不知道我的‘死’将会送他往何种境地。王奔和他的同党就是要让定州城和北境都乱起来。这个时候,就需要快刀斩乱麻。可我不敢告诉你。妹妹,如果我说了,就好像是我亲手把你推到敌寇的刀下。万一你死了,万一——”
“四嫂!”严怀意高喊一声,“军人的归宿就是战死疆场。我严怀意是这一城之帅,身后有数十万兵与百姓将生死交予我手,我不惧死,只恐生而不曾战,不曾为至亲之人拼过命。四嫂,你可信我?”
“我信!”之寒收泪,她自然是信严怀意的。
严怀意站起身来,笑一下,“四嫂,我去换套新甲。那甲是我母亲亲手缝制,我一直舍不得穿。如今,到了让它昭昭见天日,淋血留青史的时候了。请四嫂上城楼,为我擂鼓助战。只要一想到有亲人在我身后望着我,我的剑定会所向披靡。”
严怀意披甲上战马,她身后是五万定州城兵,浩浩荡荡一条黑色长龙,在战鼓声声中从开启的城门中纵马而出。
举城之兵力都付之于这一战。
之寒一身素白立在城楼之上,为严怀意擂战鼓。
她这一身白并不是兴丧之意。
而是定州城楼为玄黑。
定州城兵甲为黑。
定州城旗为黑。
她的白可以让严怀意在马上回身,第一眼看到她的四嫂在她身后守着她。
这一仗百姓称之为“困兽之斗”。有数千百姓举着斧头铁锹镰刀想要冲破城门弃城。他们在城内主张君侯已死,城无主而顷刻间可破,不若献城求保命之际,严怀意正领军化身一锐楔,直刺入鞑靼人的黑与白的敌阵。
定州城守军一退再退,百姓即将冲破城门。
之寒拔出挂在守军将领腰际的剑,剑指城门外,“严将军与将士们正在城外与敌军作战!你们谁敢出城,便以投敌之罪论处!我会将你们的人头悬挂在城墙之上,让全城的百姓都亲眼看看,背叛定州之民是何下场?”
“你男人已经死了!”
“君侯已死!”
“谁来保护我们!”
“就凭你和那个女娃娃?”
“……”
“闭嘴!”之寒抬起裙摆,挥剑劈下一块素白的布,抬手系在额间,“就算——君侯已死,就算他们严家的男人都死绝了,还有我——你们的君侯夫人——严氏未亡人,也会死守定州城!你们——谁敢!”之寒横剑,抬起一双熠熠生光的眸子,用目光逼退上前的百姓,“城破,我自会自戕于城楼之上。现在,你们上城楼,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给我看着,看着我妹妹剑所指处,鞑靼落荒而逃!”
成百上千的百姓走上城楼,在狭长的城楼列成一排。守城兵士们在百姓身后静默站着,手中的兵器攥在手里,阳光在兵刃上闪烁,刺得百姓不敢回头,只敢朝城下张望。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没有亲眼见识过战争。战争对于很多人来说只是一个想象中轻描淡写的结果——定州败了,他们就做鞑靼人,胜了,他们就还继续做中州人。
之寒擂鼓镭得浑身是汗,“好好看看鞑靼人是怎么残杀我们的将士的!你们想要的偏安一隅根本是痴心妄想。想要你们的子子孙孙永不受欺凌,就只能期望我们的战士打赢这场仗!”
咚咚咚——
“乱世哪有平安乡,将士归来,山河无恙!”
严怀意听到了连绵不绝的战鼓声,她知道那是四嫂在她身后陪伴着她。她心中的剑意瞬间化为手中的剑意,她的手掌不必再包上厚厚的布——面对白汗王,她不会再激动得发出一身汗,她想要的已不是个人的“赢”,而是全军的“胜”。
四嫂,看着我吧。
看我为你一剑破敌寇。
几个时辰后。
夕阳西下,定州军归城。
严怀意铠甲破损严重,浑身浴血,趴在马上,双臂挂在马腹两侧,右手握着剑柄,长剑在鼓囊囊的马腹边荡来荡去,不断有血珠从剑尖滴落在地上。精疲力竭的马慢吞云地往大开的城内走来。城门旁,一个举着帅旗的兵士向严怀意下跪,那帅旗在北地朔风中猎猎飞扬,上面赫然写着“严”字——非严氏之严,而是严怀意之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