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战,北境大败捻军。
严克在尸山血海、孤马残旗间找那匹送信的马。
战火硝烟吞掉了那匹活生生的马。
也吞掉了来自定州城的消息。
右将军抓了一名捻军首领审问,审出来捻军主力正在此处向西不远处,他问严克:“主帅,还要向西吗?”
严克瞭望远处,虎牢山巍峨静谧,山上白雪已化,有鹰枭一类的鸟展翅从密林里冲出来,发出声声怪叫。
他父兄就是被压在这山上的雪下。
虎子口之所以叫虎子口是因为它地处虎牢山咽喉处的一个岔路。
向西,可通西域各部落。
向东,可绕到定州城后方。
严克想着那匹马,那个人,心里突然空空荡荡,良久,转身低头,嗓音低沉道:“继续向西。”
第100章
越向西, 越荒凉,举目都是黄土馒头堆,脚下的砂土也越来越粗粝, 马跑得慢, 人也走得慢。入虎子口第七日, 遇上了捻军余部——不多,七八千人。
北境武卒压过去, 不到半个时辰就破捻军, 找到了被乱军圈起来的数千流民。流民与捻军之数与潘玉探明之数对不上, 剩下的人都去了哪里?问了俘虏的兵和少数流民,更多人钻到深处去了。再往西走就出中州之境。战士的职责是打仗不假,但踏上他国之土追敌值不值得, 这需要主帅去思考。
严克决定, 由右将军和高晴率兵先护送流民回去,自己与高云雷领两千精锐跨过边境, 把剩下的流民带回中州。
右将军欲言又止, 他想劝严克走回头路, 为那么些流民折掉兵与自己的性命不值得。人若能一辈子理性倒也活得痛快,就怕一时的血性冲头。右将军这个“不值得”终是没能说出口, 若是眼下是他的兵流落于险境, 他怕是也会不顾一切去救——不计得失。
高晴闻言,不仅要换面,还要换军令——他要陪严克过虎子口。严克一开始并不同意。一旁的高云雷吸着旱烟,慢吞吞道:“老大,你跟着四公子, 都好好活着回来。”不知道为什么,高云雷的话严克也不敢反驳, 只能默许两人对换。
严克与高晴领着两千精锐继续向西行军。
才行了半日,就在路边遇上一匹走失的马。马儿正悠闲地嚼地上的枯草吃,背后是一轮金黄的圆日,马腹边豁开的皮革袋子里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
是那匹走丢的驿马!
严克纵马冲出队伍,滑下马鞍,扑倒信驿马边,往皮袋里一抓,抓出一支金钗来。一看到这金钗,严克整个人怔住,四肢百骸似灌了铁汁,沉得他动不得一丝半点,但他躯体里的某个角落七魂六魄在尖叫。他就那样捏着金钗,顿着一动不动。
高晴走过来,朝皮袋子里掏了掏,掏出一封信,他直接打开看,一看就皱眉,“怀意打了败仗……”他眼珠子转来转去,一目十行,突然脸色大变,快速抬起眼帘,眼皮也不敢耷拉一下,“那个……你听了……别着急。少夫人她——”他顿住,眉头拱起两座山。
“高雪霁,告诉我。”他上阵杀敌从未有过一丝胆怯,如今却连一封信也不敢看。
高晴转头,命令众人暂时扎营休整,然后极快地说出一句话:“信上说她死了。”他缝住嘴,瞪着眼,静待严克的反应。
严克又顿了好久,问:“这信落款是谁?”
高晴这才意识到自己没看完,埋头快速掠一眼信纸最后,嗓音上扬几个调,“孙覃?孙覃!是他!这小子干嘛给我们通风报信?”
严克把金钗插进腰间,猛然伸手,从高晴手里抽出纸。高晴拳头捏得紧,撕下小半张,递给严克,想把纸拼起来。严克却看也不看,直接把上半张纸捏成团,往空中一丢,“孙覃,老子弄死你!”他瞥见高晴手里下半张,恶狠狠抢过来又揉团,砸出去。
高晴张大的嘴合上,“你这是?”
“除了潘玉的消息,我谁也不信。”严克转身,往兵马那头疾行,风卷起他的披风,怒火在黑眸中翻涌,说,“偷钗不是什么难事。写信捏造也是他行事之风。但他的爪子敢伸到之寒身上,老子肯定要弄死他!”他命令将士,“找到捻军前不必休息,立刻出发!”
严克上马,朝愣在原地的高晴喊:“高雪霁,站在那里当棒槌吗!不知道老子赶时间啊!上来!”
纵然高晴是个暴脾气,但这个时候也不敢去触严克逆鳞,他也不愿相信麻子姑娘死了——她人还怪好的,“来了!”他快步跑过去,翻身上马,然后眼见着严克如支黑箭般冲出去,怎么追也追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