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端州的祠庙中,有鬼火出没,路过之人听闻声声狐嗥,其声若人言。
又譬如,登州的渔民捕获一条通体金色的大鱼,刨开鱼腹,得一封书,上写:淮水已断,漹水当流。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这封书成了一首口口相传的歌谣,在两京一十三省传唱。
玉京城中的某一夜,一条条鬼魅在皇城游走。待城鼓作响,第一缕阳光洒下来,照亮街巷,城中百姓们发现,京城所有府衙的墙上都用白漆写着“甲子”二字。
百姓议论纷纷。
官府派兵镇压,却抵不住悠悠众口。
中州各地豪强崛起,道派林立,大家都为挣一口饭吃,为能够在乱世活命而苦苦挣扎。
捻军、五米道、太平道、北境……
朝廷可谓焦头烂额。
朝堂江湖沸如热粥,后宫里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之寒才一回宫,光王李宜与太后就在宫里“迎”她。
李淮一见到光王,像老鼠见了猫,一溜烟儿就钻回自己宫里。
之寒身上还穿着血衣,脸上也挂着血,目光落在太后高高隆起的小腹上,怔一怔,急忙把目光移开,也不知该怎么称呼太后,只能咬着唇不作声。
光王笑道:“孤还以为是哪里钻出来的小脏猫,仔细一看,原来是我们的团团儿。”
太后手轻抚肚子,不自然地笑一下,轻声道:“你去梳洗一下,现在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之寒“嗯”一声,低头离开。
她在殿里沐浴,梳头,待要穿衣,发现宫女送上来的衣裙竟然是道袍。
她皱眉道:“我不穿这个,换别的来。”
宫女跪到地上,抖抖索索道:“这是王爷的旨意,让奴婢们尽心服侍殿下穿衣。”
之寒褪去纱衣,抱住光臂,纵使宫里的龙烧得热,她还是瑟瑟发抖,她说:“我不会穿的。你我就此僵着,冻死我算了。”
小霜走进来,对那宫女说:“给殿下换寻常宫装。”
宫女无奈道:“是,娘娘。”
小霜服侍之寒穿好衣裙。
之寒默默盯着她。
小霜蹲着,双手抚平她的裙摆上的褶皱,微笑道:“殿下仿佛胖了些,裙子短了,得让他们重新做。”
之寒问:“小霜,你能帮我逃走吗?”
小霜愣了一下,屏退宫人,道:“我没有这么大的能耐。求我,不如去求太后。”
之寒低头念叨:“她会帮我吗?”
小霜埋首,回了她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她会的。”
之寒走出去,发现光王与太后仍在等她。她一现身,就察觉光王眼底的欲望,几乎要击穿她。他看她,如同看一只笼子里的鸟、暗室里的囚徒。她很疲倦,浑身骨头疼,脚更疼,这一日一夜实在太过漫长,她想缩在被窝里,好好睡一觉,顺便舔一舔自己的伤口。
之寒扬起下巴,双手放在腰上,藏在袖子里的手捏一捏虎口,让自己清醒些,然后微曲膝盖,行礼,“之寒回来了,母后。”
光王盯着这具更年轻的身体、这朵更娇艳的花,心旌摇曳,一时忘乎所以,朝之寒伸出手,“太真,你来。”
之寒一动不动。
太后眉头紧蹙,也朝之寒伸手,“团团儿,母后想你,今晚同母后一起睡。”
光王回过神,眼珠子来回在母女脸上打转,说了句:“也好。”
之寒来到太后寝宫,举目望一望,又见熟悉的绣架,宫里的熏香似乎更浓烈一些了。她踢掉绣鞋,爬上软榻,面朝里,头枕在手臂上,闭上眼睛,不一会儿,整个人就迷迷糊糊起来
太后笨拙地撑着腰,在宫人搀扶下坐在绣架前,低头,飞针走线,过了一会儿,嗓音沉沉传来:“你为什么要回来?”
之寒睁开眼睛,琢磨着这句话,一时没有出声。
太后加重了语气,拖长音:“你为什么回来!”她手中的针飞得越来越快,丝线缠绕到一起,乱成一团球,干脆把绣架往前一推,几乎是吼出来,“为什么!为什么!”
原来——是这样。
她的生活波澜不惊、和和美美……
她巴不得女儿死在定州不回来!
好在,之寒的身后已有家人,她身上倒是比刚才更松弛,她放心去睡。
太后的嗓音越发飘渺幽怨:“他更喜欢你。你知道的!你明明知道!
之寒再一次从瞌睡中挣脱出来,“母后,我的家在定州。你不想认我这个女儿,就帮我逃出去吧。”
半个月后,玉京城的天空烟火绚烂。
满城都响起“甲子”的叫喊声。
天子御下之京本该井然有序,如今却是一派兵荒马乱之景。官府里的老爷们不知道这群人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追了这一头,又从那一头冒出来。严府之外的禁军也被这群鬼缠上,阵型开始松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