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立刻明白了。
药师郎正在把男童推下来。
四郎拿起仪刀,破笼而出,一刀劈在药师郎脖子根,几乎削掉他的半根脊骨。
药师郎身子摇一摇,倒在自己的血里,双眼无神望向星空,嘴里“咕噜噜”吐血。他鲜红的血洒在地上。
神山突然刮起大风,扫下一棵松树上的残雪。那棵松树底下立着一个“水晶”人——看起来是个冻死的女人。
药师郎看见那死去的女人,突然翻过身子,用单臂朝那棵松树爬。他爬得很慢很慢,越来越慢,他说:“早知神山要的人牲是我自己,我十年前就能见到你了,何必杀这些不相干的人。”
四郎已跳下血潭,抱着团团儿出来,二人看着药师郎,一时都没有说话。
格聂山是西岭人的神山,时常有信徒进山祭拜。
到头来,药师郎不过是想再看一眼心爱的女人。
药师郎匍匐在那女人的脚底,把身子顶起来,他快死了,没气力站起来摸一摸她的脸,只能扯着她的裙摆。
药师郎看向四郎,吐出最后一口黑血,说:“你也逃不过。你女人得了虏疮,这病很难治,我在黄泉路上,恭候她和肚子里的那个大驾。”
言毕,药师郎咽了气。
“真好,与人私奔的话本子大团圆。”团团儿头一歪,软软摔在四郎怀里,她雪白的脖子上绽出了一颗血点,似一颗红石榴。
第57章
团团儿醒过来的时候, 四周都是暗的,空气又浊又稀,她喘不过气。她左右挣一挣, 脱壳一般脱出身子, 才动了那么几下, 就觉得浑身脱力,头晕眼花, 再次蔫下头, 卧好。
四郎的声音传来:“喝点水吧。”
一个水碗被递到她嘴边。她小抿一口, 水灌进喉咙里,咳嗽,这一声咳嗽激起更多的咳嗽, 一时间, 这间屋子里的人都开始咳嗽起来,一浪高过一浪。
团团儿嘟囔:“好烫, 凉一下再喝。”
四郎默默把水碗放下, 稍舒展一下腰背, 重新抱好团团儿,“辰时尚早, 你再睡一会儿吧。”
四郎说话的时候, 团团儿可以听到他胸口的震动,她觉得心定,头却很疼,轻声问:“这是哪儿?”
四郎道:“我们已经出了格聂山。这里——算是暂时落脚的地方。”
团团儿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她看到破败的大屋子里只亮了一盏灯, 地上横七竖八卧着各色的人,挤得几乎下不了脚。有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坐在屋子里唯一张书案前, 在那盏昏暗的烛火下提笔写字。
她抬头,看到一根粗梁柱,旁边一尊断了头的石像——衣饰已不是中州样式。
他们出了白马关?
团团儿用舌头舔一舔干涸的唇,唇上破了皮,触到湿润的舌如被小针扎一下,“我口渴,你再喂我喝点水。”
四郎把水碗拿起来,小心喂,却喂不进去。
团团儿才咽了一口,又吐出来,“还是好烫。”
四郎仍是无言。
团团儿突然觉得不对劲。
山村野地哪里弄来沸水?这水凉了那么久,还那么烫?如果这水是烫的,口腔里也应该是烫的,怎么到了喉咙里才觉得烫?
团团儿努力抬起手,把手指伸到杯盏里,竟然是凉的!
原来不是这水烫,而是——她的喉咙里长了东西,水灌进去,自然会觉得疼。她想起药师郎死前的话。虽然因为晕倒,她只听到前半句,但前后一联想,就知道自己病了,并且必然病得不轻。
团团儿把头刻意离开四郎的胸口,“我这病会传染吗?”
四郎沉默了好一会儿,揉着她背心,“至少不会传染我。”
那么,就是了。
她后心正觉得凉,被他温暖的掌心一贴一揉,倒是舒服了许多,深知覆水难收,劝也是白费口舌——他不会离开她的,便乖乖重新躺好,闭上眼。
慢慢地,她开始觉得痒,浑身如有千百只虫子在咬她的皮肉。虫子要从她喉咙里爬出来,所经之地,脓血充胀,随时要破开皮来,滋出血水。
好痒啊!
好疼啊!
四郎察觉她的身子微抖,问:“很难受吗?”
“嗯。”团团儿说话时尽量不扯到嘴角的破口,痘疮渗出的汁水挂到舌头上,舌根咸咸的,她得小心翼翼不让口水泛滥,否则,咽一次,喉咙就被刀割一次,“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四郎道:“我们出手及时,他们的父亲尚未遇害。他醒来后,我与他找到了出山的路,前日,我们分开了。”
团团儿道:“我竟然昏睡了三天三夜。四郎,你实话告诉我,我得了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