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他,并未领悟何为苍生何为仁慈,只对眼中的世界充满好奇,一只偶尔停在他头上的蝴蝶,一只掠过大海的苍鹰,一朵在秋日凋零的花……全是他心中最有趣的存在。
他只是想着,如果有一天,这些美好的东西,都在混沌恶气之中化为灰烬,他便觉得这世间了无乐趣,所以他对裴凛的要求点下了头。
他不知道,他眼中所见这一切,便是苍生;他更加不明白,他为之所付出的一切,便为仁慈。他只是相信了裴凛的话,相信自己还能从黑暗中出来,再看看日升月落星河浩海,如此而已。
然而,那一关,就是万年时光。
身处迷津,尚有星萤为伴,可在十方古阵之下,除了永恒的黑暗,就只有剖心的痛。
他所钟爱的一切,都离他而去。
他等啊等,等啊等,等了不知多少的日子,却迟迟等不到重见天日那一刻。
等到绝望。
黑暗带来阴霾,孤独滋生愤怒。
他曾有爱人爱世之心,如皎皎明月,烈烈骄阳,以己之血肉救下世人,可那个承诺救他的人,却迟迟未归。
他的慈悲,在漫长的时光与不见天日的黑暗中,终于湮灭成灰。
如今林风致问他,恨裴凛吗?
恨吗?
其实他仍不明白,何为恨。
他只想摆脱永恒不灭的黑暗,回到尘世,不想再做一个仁慈的兽,如此而已。
苍生与他何干?天下又与他何干?
他为何要为了这些与自己不相关的东西,而承受如此可怕的痛苦?
“不知道。”祁怀舟思考了片刻,才如实回答林风致,“应该不恨吧。是我自己同意的,与他无关,我只是后悔……后悔自己相信他,答应他。”
“那你恨那些阻止裴凛救你的修士吗?”林风致又问他。
“裴凛若有能力救我,那些人怎么阻止都没用。”祁怀舟一针见血地回道。
他还是非常了解裴凛的。
林风致想着。
在他心里,恐怕那些修士就像是行路之时遇上的绊脚石,根本不配浪费他宝贵的时间来怨恨。
人类世界的纷争,他不屑一顾。
“可他们将你的牺牲从时间中抹中,让你背负了万年的骂名,被世人误解,你也不恨吗?”林风致又问道。
祁怀舟想了想,回道:“他们如何看待评论我,与我何干?我为何要因为他们的误解而陷入愤恨?”
他只是个异兽,为何要在乎自己在人类世界中的名声?那并非他关心的东西。
他选择救九寰,是因为对尘世心怀热爱,所以愿意献出一切。
而现在他想脱离黑暗,是因为他受够了,便要不管不顾地挣脱束缚。
他本就不活在人的规则之中,又怎会理会人类的想法?随心所欲才是他的行事作派。
所以从十方古阵的威力衰减,他能够化形而出时,便迫不及待地为自己争取可以彻底解脱的机会,不再理会那会造成怎样的结果。
“其实你化形为人,并没多长时间吧?”林风致问他。
“是在昆虚五百年前的天劫中。那时十方古阵威力衰减,我体内的混沌恶气想要逃出,因而触发天劫,给了我分魂逃离的机会。可惜的是,我虽化成人形,但修为仍随真身被封,境界跌到元婴,并且随时都受旧伤与十方古阵镇压之苦,无法随心所欲的行动,只能在天羲山中闭关,直到一百年前方有所好转,才真正现身人前,接管昆虚。”听到她的问题,他再无隐瞒,缓缓说起当初和她相逢的缘由。
可惜的是,他的修为依然不济,身体亦十分孱弱,动不动就需要闭关恢复,而想要恢复所有力量,需要将心脏从十方古阵中取回,并且彻底关闭十方古阵,然而想要做到这一切,首先需要完整的十方古阵,他才能通过法阵追溯到阵眼所在,进而夺回心脏破坏镇压自己的古阵。
“当时的昆虚情况,你是最清楚的,连维持十方古阵都很艰难,谈何收回与修复?”祁怀舟淡淡叹了口气。
想要收复古阵,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可那时昆虚已经衰败,他又身体孱弱,难以掌宗,故才动了培养一位掌宗之人,代替自己发展宗门。
秋月明……就是在那样的情况被他挑中的。
可惜的是,人各有志,秋月明志在四方,不堪宗门繁琐事务而悄然离宗,祁怀舟的百般算计,几乎落空,重新再培养一个掌宗之人,又需要再耗费百年,他等不起。
林风致的出现,成为他当下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
只是千算万算,他都没算到,这位冒牌“上神”当着当着,竟然当成了昆虚独一无二的真正神明,也成为他心中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