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给予幼子鼓励的目光,旁边阿哥阿朵却都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南仔明明被欺负的老惨,不让他们讨回来,还要陪着守灵,想一想都憋屈,可阿爸是一家之长,他们也没有办法。
就连阿妈的面色都阴沉沉的,可她也只能暗自叹口气,催着幼子下楼──楼下那些都是南仔的同龄孩子,就连不出寨门的朵朵都需要几个好姐妹,何况南仔还是个伢崽,没几个好兄弟好伙伴,以后他跟谁结伙打猎跟谁搭手种田?以前是他们疏忽了,只顾着为儿子骄傲,都没有留意到他独来独往,连个亲近的小伙伴都没有。
阿朵多少有些猜到阿爸阿妈的心思,等到阿苏南咚咚咚跑下楼,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我们家南南以后是要去月街的”。
阿爸一口喝干碗里的菜汤,放下碗,严肃地看着两个半大孩子:“就算去了月街,也不能一个好兄弟都没有!”
何况还不一定去得成呢。
第21章 勇救小贼
“人有家呢魂有乡、魂有乡,
家在山岭中,魂乡在天上、在天上。
日日劳作苦,换来魂归乡、换来魂归乡……”
阿苏南坐在树上,听着随风传来的舒缓歌声,心里面叹出一口气。
这就是夷家人的送魂挽歌,又被称作“灵歌”。这首歌一改夷家山歌的欢快调子,低沉悠远,曲调中的凝重感,一下一下地敲击在听者的心口上。不过灵歌中悲怆的成分并不明显,却多出一种送别的意味,庄重中透着豁达,这大慨是因为夷家人并没有把死亡看作生命的终点,对于夷家人来说,死亡的,仅仅是肉`体,逝者的灵魂会被朗玛神接往天上,与神同享安乐,直至下一次重返俗世。
听着灵歌,想到不再闹腾仿佛一夕长大的朗阿蛮,阿苏南觉着信仰或者可以减轻痛苦,却不能抹掉失去亲人的情感伤痕,尤其是像朗阿蛮那样的内疚感──是的,这首灵歌,送的正是朗阿蛮的外婆,刀月家的老阿妈。
出于毒素蛊虫种种考虑,巫夷人素有停丧三日的习俗,不过雨瘴期间是个例外,据说瘴毒有可能引发尸变,所以这期间何时下葬看的是老天。这一次刀月家比较幸运,今年雨水少,除了刚开始下过几场大雨,后来都只是些小雨,间竭期还越来越长,这才是雨瘴第十天,除开一大早下的那场毛毛雨,到现在都没有再落下一滴雨。所以,满打满算,刀月家的老阿妈只在寨子里停了六天,换了往年,很可能大半个月都法子下葬,整个寨子都要跟着提心掉胆。
不过,对于朗阿寨来说,这却未必是件好事,大家都在说今年雨水太少,搞不好要天干。这也是阿苏南叹气的真正原因,朗阿刀莱这块儿雨瘴过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下雨,所以瘴雾虽然讨厌,雨瘴天的雨水却对地里的庄稼至关重要,这要是雨水不够真的闹起旱灾,今年的收成可就岌岌可危了。
巫夷不缺土地,他们家的地就不老少,整整十六亩呢(注一),放前世地主了都。朗阿这块儿也不缺水,寨子里面有浅塘有水井,寨子外面还有一条刀莱河,水源来自山顶的融雪,终年不断。但是,朗阿寨是山寨,他家的十六亩地只有两亩在河边,其它都远离水源,去年风调雨顺尚且要背水浇田,他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都用背篓一小罐一小罐的背,肩都背肿了,就这样,种出来的粮食也是不够吃,必须要打猎填补。今年若是遇上旱灾,光是想想每天背水背到气若游丝,阿苏南就觉得骨头都在发痛,何况就算是弄个辛苦,收成怎样、甚至是有没有收成都还是两说。
若是秋天严重欠收,就算家里挣来一笔钱,在严重干旱的大环境下,上哪里去买粮食?何况旱灾不只是让人类的食物出现短缺,山林里面的野物也要大量减员,粮食不够,又打不来猎物,家里养的兔子就成了储备粮,哪里还有富余做生意?……唉,他的牛啊,很可能就此没了。
一想到此,阿苏南胸口就堵的慌,说不出的沮丧。
谁能想到,仅仅在六天之前,一家人还在为八十个银角子欢欣鼓舞,做着种种算计,短短数天时间之后,面临的已经是生死攸关的口粮问题。其实想也知道,就算多出一头牛,也不可能逆转阿爸阿妈注定早逝的命运,何况很可能牛已经没了,有了钱,还是要尽量多买些粮食才保险……不对,就算有钱都不一定买得来食物,别人家又不是傻子,谁会卖口粮给你?
看样子不解决生产力低下的问题,大家就会一直穷下去,而大家都很穷,他就奔不了小康!
这个时候,阿苏南才算是真正理解了古代重农轻商的逻辑所在——商品经济,是建立在整个社会的物资出现了极大富余的基础之上的,在绝大多数人都还在为温饱奋斗终身的时候,就算他弄出个龙肝凤胆,没人买得起也是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