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点了两盏灯笼,两点昏黄的火光在一片喧嚣晦暗的风雨里格外安宁,她鬼使神差地朝那点火光走去。
她站在篱笆外朝里看,屋里亮着灯,窗格上透出一个高大的安静的人影,应当是顾修远。
踌躇半晌,她还是叩了叩柴门。
她的手刚落下,茅屋的门便被打开,顾修远撑着一把油伞晃晃悠悠出门来,上下打量她几眼,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问她:“有何贵干?”
顾修远换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裳,腰上还配着那枚玉钩带,对比他身上的温暖整洁,薛竹隐觉得自己好像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她不自然地拧了拧衣角的水,从包袱里掏出一小锭银子,硬梆梆地说道:“我回不去了,在这借宿一晚,这是银子。”
递过去半天,不见他伸手来接,抬眼看过去,顾修远像发痴似的呆呆地看着自己,眼中露出怜悯之色。
她向来都是光鲜亮丽,永远是合规的衣着,肃穆的神情,有理有据地训斥别人,少有狼狈的时候,偏偏总被他撞见。
见他还盯着自己,薛竹隐有些恼了,“我好得很,你不必可……””
话还没说完,顾修远伸手帮她把粘在额角的碎发拨开,露出她光洁的额头,笑道:“薛大人还是这样有威严。”
薛竹隐以为他要说出什么风凉话来,听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拼命压住想往上翘的唇角。
一阵风吹过来,雨丝飘到她身上,她打了个结实的喷嚏。
她极少失礼,这个喷嚏过于响亮,连她自己都愣住了,和顾修远对视一阵,两人一齐放声大笑起来。
顾修远接过银子,自然地牵过她的手:“走吧,这里既然是我家,那也就是你的家。”
或许是他的掌心太过温暖,又或者是他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变好,薛竹隐惶急不安的心安定下来,没有抽开手,任他牵着进了屋。
屋子不大,不过一大一小两间房,干净整洁,分别放了一张大床和一张小床。
顾修远解释道:“以前爷爷常带我回来住,这两间房是我和他睡的。”
薛竹隐与逝世的定国公未曾谋面,她总不好去睡长辈的房间,于是指了指小房间:“我睡那个屋。”
顾修远挑眉:“夫人这是想睡我睡过的房间?”
“你不是说这也是我的家吗,那我想睡哪间就睡哪间。”薛竹隐懒得理他,转身向房内走去。
顾修远轻笑两声,在她身后提醒她:“浴室在那边,先去沐浴,把衣服换了。”
浴室狭小简陋,不过是用门帘隔开的一方小室,连扇门也没有,里头亮着一盏昏暗的灯烛,装有一个椸架和一个浴桶。
浴桶里竟还冒着丝丝袅袅的热气,想是顾修远要沐浴,现在却被她抢了先。
淋了小半个时辰的雨,她浑身都被浇透了,衣物黏在身上湿答答怪难受的,她一边盯着门口一边慢吞吞地脱下身上的衣物。
把脱下的和要换洗的衣物都在椸架上铺开,形成一道屏风,将她和门隔开,她这才放下心来,安心踏入浴桶。
淋雨后泡个热水澡的滋味不亚于寒夜里挨着烧得正旺的火炉,薛竹隐一开始还防备门口会不会有什么动静,毕竟门外就是顾修远。
但不知不觉地,她的眼皮就开始打架,薛竹隐昏昏沉沉,靠在浴桶内壁,舒服得只想睡死过去。
如她所愿,她睡着了,且睡得很死。
梦里还是像今天这样的大雨,身后有头熊在追她,她奋力奔跑,无奈脚下地动山摇,震得她寸步难行,最后还是给那只熊擒住。
那只熊的眼睛像黑曜石一般,它在她身前停住,缓缓弯腰俯下身子,薛竹隐屏住呼吸,沉溺在它沉静无边的眼底
它就趁这个当口,慢慢地伸出爪子,扼住她命运的咽喉——
!
薛竹隐猛地惊醒,那头熊不见,但她身前确实有个人正在俯下身子,伸出爪子捏她的脸……
顾修远一脸色相,将她的脸当成一个面团,揉来搓去,像是玩不够似的,他的手还想向下……
!
薛竹隐本能地护住胸口,大口喘着气,嗓子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幸好,那是个梦。
浴桶微微一晃,身下的水流随即传来震荡,拍打着她身上的肌肤,这大约是她梦里地动山摇的原因。
这浴桶不会不稳当吧……薛竹隐从浴桶里站起来,带起哗哗的水声。
听到浴室里的动静,门外顾修远试探着喊她:“竹隐?”
薛竹隐一震,以为他要有所动作,又“腾”地坐回去,扯过巾帕盖在自己身上。
顾修远隔着帘子打个呼哨:“已经过半个时辰了,你再不出来,我可要进去捞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