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竹隐牵着顾修远的手,在台子附近拣了个位置坐下。
皮影班子的师傅屁颠屁颠下来,询问薛竹隐:“薛大人,一切都妥了。”
薛竹隐点点头:“开始吧。”
顾修远这才反应过来,薛竹隐今日把丰乐楼都包下来了,难怪不见有旁人走动。
大厅的灯烛依次熄灭,光线昏暗,只有台上点着一盏明亮的,巨大的灯烛,将那牛皮做的影布照得几近透明。
顾修远悄悄侧头问薛竹隐:“你卖的什么关子?”
她向来都不看这种的,觉得丧人心志,又一向低调,今日却大费周章地包了全场请他看戏。
薛竹隐含含糊糊的:“你看得去便是。”
欢腾的锣鼓唢呐声响起,一个束着高马尾,剑眉星目的皮影人出现在影布之后,上来便自报家门:“小可姓休名原,今年十五,新丧了爹娘,孤零零在这学堂,无人爱怜,好不伤心,幸有一佳人温柔款款,对我颇为关照。”
顾修远挑一挑眉,这出戏似乎不曾看过。
这出戏是以休原的视角敷演,休原在学堂落落寡合,只有那端庄清冷的女郎褚寅得先生之命,不仅在他的书上做详细的批注,还嘘寒问暖,久而久之,休原便动了心,频频朝那女郎顾盼。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褚寅也在偷偷看他。
后来,休原投笔从戎,远赴边地,而女郎在春闱拔得头筹,入朝为官。休原在军营的夜晚,总是一个人眺望天上的月亮,想着褚寅此时会在做什么。
他不知道,褚寅在京都,也常常登上城楼西望,一封封想寄出去的信临到驿站又被撕掉。
薛竹隐有些紧张,她从没看过话本和百戏,不知道她写的这出戏顾修远会不会喜欢。
她转过头去,顾修远手搭在膝盖上,凝眸盯着影布,看得十分入神。
五年后,休原已是意气风发的将军,在西北边地立下不世之功。他回朝受赏,推拒了皇上的一切赏赐只求得和褚寅的一纸婚书。
洞房花烛夜,休原同褚寅表白心迹,没想到褚寅也同他吐露衷肠,休原狂喜,这出戏在一阵喜庆祥和的唢呐声中结束。
灯烛重又燃起,大厅重沐光明之中,也照亮薛竹隐和顾修远的眉眼。
薛竹隐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如何?”
顾修远像没看够似的,惆怅地看着忙着收影布的师傅,歪头看她,眼神玩味:“这故事看着有点像……你写的?”
不像寻常撒了狗血的恩恩怨怨,也没有熟悉的起承转合,有些稚嫩,也可以说是不落俗套,而且文笔甚好,不像是坊间随便什么文手写的。
况且这两个主人公的名字与他们是如此相像,他要是再看不出来,同傻子也没多大区别了。
他原以为薛竹隐会脸色一赧,训斥他“不要胡说”。
未料她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是我写的。”
顾修远有些讶异:“你怎么会写这个,是特意写给我看的吗?”
但和他们的经历也有出入啊。
薛竹隐掏出那张纸条给他看,顾修远接过来,怔了怔,神色旋即恢复轻松,笑道:
“当初没有同你说这个,是不想你有负担。说来也是我自负,总觉得只要我们成了婚,你肯定会喜欢上我的,可还是被我搞砸了。”
现在轻舟已过万重山,竹隐又回到他身边,心酸的前尘往事何必再提起。
薛竹隐握住他的手:“三年前是我没有看清自己的心,明明是喜欢你的,却以为那是讨厌。”
顾修远:“你……”
她终于不再回避,肯坦荡地表达自己的心意了吗?
薛竹隐的手有力地握住他,直直地看入他的眼底,缓缓说道:
“我那天在书架上看到这张纸条,想了很多。我一直不敢向你表达我的心意,一是害怕说出来之后会被拒绝,被忽视,倘若我被拒绝了,我真不知道日后该如何面对你;二是觉得人不应当为情欲所累,堕于嬉戏,消磨心智。”
“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既是为人,便会有情,如果不能面对,那又如何接纳,如何操控?况且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让我笃定,顾修远不会拒绝我,无论何时,你总会欢欣鼓舞地回应我,这让我很安心。”
她笑了笑:“倘若我重回到文思堂,或许变一种光景,我们大约会像休原和褚寅一样。但往事不可追回,我便权借这个故事聊表心意。”
“我喜欢你,顾修远。”
皮影班子的人都撤走了,整个大厅静悄悄的,唯余他们两人。
顾修远自年少而起的心意隔了多年,终于得到一个确定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