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叔叹了一声:“也不知道公子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什么时候我才能带小公子小小姐。夫人生得清秀,公子又长得俊俏,我还想着他们生出来的孩子一定好看。”
老周也惆怅:“这话本子上说,大人和姑爷生了个小小姐,长得粉雕玉琢,可爱极了,可惜也没能实现。”
薛竹隐沉着脸从暗处走出,老周和顾叔正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就着一碟猪头肉聊天喝酒。
见到她走过来,慌忙把手上的册子藏到身后,心虚地冲她笑:“我平时就靠这些打发时间。”
薛竹隐伸出掌心,示意他递过来。
老周脸色为难,硬着头皮交了过去。
她就着老周看到的地方扫了两眼,话本上正敷演到,她生孩子后为照看孩子,一心辞官,而顾修远青云直上,入主中枢。
想让她辞官归家带孩子?做梦!
她冷哼一声,甩了甩袖,把话本子丢回去:“少看这些害人的东西!”
老周点头如捣蒜,在她背后嘀嘀咕咕的:“京都的书肆有的是,大人和姑爷的我都看了好几本了!”
薛竹隐听着只觉刺耳,外边的人还不一定怎么编排她和顾修远,但悠悠众口,她又何能堵住,只能装作听不到。
走了一圈,横竖睡不着,她又回到万筠堂。
手上的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薛竹隐索性收拾起书桌来。
虽然她的书桌整整齐齐的,但有些书札已经在桌上堆了许久,该归位的归位,该扔的扔。
一晌的工夫,厚厚的一叠书札都剩下小半摞,层层的书札中,突兀地夹着一张薄薄的宣纸。
她皱起眉头,单独的纸片很容易丢失,她每次都是把纸片放在书壳里保存,怎么会有一张纸片出现在桌上?
她想起来了。
一灯如豆的夜晚,顾修远捧着一张叠起来的宣纸,脸上满是期待,要把他练的字拿给自己看。
那时她正写札子写得焦头烂额,随手放在一边,敷衍他过一会再看。
一过就到了现在。
那张宣纸依然洁白,被厚厚的书札压得平整光滑,原本虚松的折痕这会已经锋利如刀。
她低头看着宣纸上隐隐透着的浓黑的字迹,慢慢地将那张纸拣起,打开。
当初她让顾修远照着她的字抄写《大学》,为的是让他重读经书,好好体味其中的道理。
显然,顾修远没能了解她的苦心,《大学》一段前两还尽力规整,字迹横平竖直的,第三行便开始连笔,字迹慢慢变得潦草,透出几分放逸,抄到“先诚其意”,可见是不耐烦到了极点,连“诚”字也未写完。
再往下看,满篇洋洋洒洒地写着“薛竹隐”三个字,笔力豪放纵横,想见笔迹的主人在写的时候当是意如泉涌,一泻千里。
末尾是柳进士填的那首词,“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若她当时就打开看,一定是要瞪眼叉腰好好斥责他一番的,她好心好意给他誊了一篇《大学》,他竟不学无术,写些不知所云的东西。
烛火微动,薛竹隐喉咙哽涩,心底不知是何滋味,慢慢地将那张宣纸合起,靠近自己的心口。
赌书泼得消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74章
新君即位, 改国号为熙宁,朝廷官吏改换一新,薛竹隐被调到户部, 为免农器税和实施免役法结结实实地忙了几个月,每日早出晚归的。
每日手边要写的奏章压在身上, 心里的事情便渐渐放下了。
这日朝会结束, 她被林穆言召见去了太极殿。
太极殿的地砖光滑如洗,陈设如旧,只是都被换成了新的一套,谁也想不到这里几个月前地上流的鲜血足以漂起断指。
林穆言高高坐于龙椅之上,清隽斯文难掩温润气质,微微弯起的嘴角却不见笑意。
薛竹隐行过礼, 从袖中掏出一本奏章, 呈上:“这是请命给苏先生翻案的奏章,还请陛下过目。”
林穆言只淡淡看了那奏章一眼,却不打开,盯着眼前的诏书,兴致勃勃的:“竹隐, 你来得正好,我要追封苏泠烟为皇后,封号就叫明昭, 你觉得如何?”
薛竹隐看他即位后每日夙兴夜寐, 兢兢业业,勤勉于黄州的瘟疫, 青州的水灾, 俨然一副明君的模样,还以为苏泠烟一事不过是他人生中鲜少的犯下的大错, 他还是个明君。
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苏泠烟。
薛竹隐劝阻道:“苏泠烟现在名义上还是顾修远的侍妾,且她与邢昭旧有婚约,陛下无端追封她,只怕落人口实。”